透過現在的她,他想起小時候開始習字,描著寫可以寫得極好,但要當眾念卻害怕到字字念錯的姬家小憐憐。
這樣一個連當眾念書都容易怕的姬憐憐,哪來的膽子救他?
……為什麼要救他?
這是自他被救後,心里一直盤旋不去的疑惑。
大雨還在下,卻來了不速之客。
來人咦了一聲。
「廟里有人啊……都是女人……原來是江湖同道。」
「在下青門子弟,趙姓。正逢大雨,暫避破廟,不知閣下何方門派?」趙靈娃落落大方,接過了主導杈。
林明遠轉頭看了姬憐憐一眼,他老早就看出來了,這一支道姑隊伍,領頭的正是趙靈娃。看來,就算姬憐憐姓姬,也沒有在青門混得有多好。
「原來是青門子弟,在下同姓趙,單名舍字,在朝中孫侍郎門下做事……既然趙姑娘等在此避雨已久,趙某想打听一事。」
「請說。」
「趙姑娘可看過一名青年,滿身髒污,不,或許有人將他精心喬裝過,但不變的是他雙腿已斷。」
林明遠下意識握緊姬憐憐的手。
姬憐憐連頭也沒有抬,就隨便他握了。
「斷腿的男人?」
「正是,說起來,他本是朝中官員,因罪游街,沒想到被人救了去……」
「游街?」青門其他師姐妹插嘴︰「不就是今天的罪犯游街嗎?我們還跟著丟石頭,對不?」
趙靈娃瞪她一眼。
「閉嘴。」她又轉向趙舍。
「我們一路行來,沒有見到什麼人帶著斷腿的男人。趙兄弟,請恕我冒昧一句,今日罪犯游街,也算清算了他的罪過。你這樣追看他,是為了……」
「趙姑娘有所不知,此人為官時,曾玷辱良家女子,當日我們孫侍郎無法為民除害,今曰若不趁機將他除去,難保不會再有無辜女子受害,你們都是姑娘家,應該明白這等禍害的可怕。」
林明遠眼皮一跳。
廟里一陣沉默,有青門子弟叫道︰「好壞!這種人,人人得而誅之,大師姐,我們也幫忙吧,要是看見此人,不如也……」
趙靈娃容色微冷道︰「你管這麼多,孫大人與趙兄弟要為民除害,你搶人家事做什麼?趙兄弟,如今雨大,不如你也在廟里避雨,等雨停了再去追吧,我想救那婬賊的人,定會因為這場雨而不得不停下腳步,對了,趙兄弟,雨停之後你將往何處追,可一並告訴我們,如果在路上見著這樣的人,我們也好通知你。」
「這……」
「青門規矩向來獨善其身,但同是女子,對這種婬賊自是深惡痛絕。趙兄弟在孫大人門下做事,就算滿月復壯志,也需要做出事來;我們青門賣個好,將來有什麼事,還望趙兄弟對青門子弟行個方便。」
趙舍點頭。
「正是此理。」
「大雨一時半刻停不了,不如先到火旁取暖。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想來你不介意與我們這些女子同待一廟吧。」
趙舍還是點頭,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開口︰「……在此之前,我想請問趙姑娘一事。」
「請問」
「……在佛像後,躲的是誰?」林明遠心一震,手心驀然出汗。
「……」趙靈娃一時無語。
「不是我要懷疑諸位,而是這姓林的婬賊,外表太容易欺騙女人了,就連他的嘴,也可以把死人說成活的,所以佛像後面的人……可以出來一下嗎?」
林明遠閉上眼,忽而想起那句「閻王要人三更死,豈會留命到五更」;原來,他被姬憐憐所救,井不是他真的逃過一劫,而是給了他一個極短的時間內跟姬憐憐見上最後一面。
身邊的人,有了動靜。
林明遠死心了,談不上絕望;他的生存經驗星,任何好處絕不會從天而降,有利益交換才是真。他被毫無利益關系的姬憐憐所救,已經夠出乎他意料。
他與韓冬,就是同一類人,他將自己賣給韓冬,而韓冬將女兒易給了他……只是,韓冬輸了尚有後路,而他輸了,只有死路。
說起來,自見面後,他還沒有正正經經與姬憐憐說過話,他心里不由得有了幾分懊悔。能見她最後一面,其實他很……一轉頭看去,他怔住。
她將發上的木簪一把抽去,塞到他手里,一頭長發披瀉而下;她又將一件件衣服月兌下,月兌到最後一件青袍時,她轉向傻住的他,食指放在嘴中間。
緊跟著,她月兌下里衣。
細細的腰背,青白色的小肚兜,其余的,林明遠在事後怎麼回憶也記不起來,他只記得模糊的背影,以及她沉靜的側面。
沉靜?姬憐憐連當眾念書都會緊張,他怎能讓她做出那種事呢?
怎麼能……讓別的男人看見她半寸肌膚呢?
難道她呆到不知道,如此讓一個男人看見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嗎?
他伸出手,想要將她扯回。就算……就算他死了也無所謂……嗎?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沒有再前進。
一張普通的小臉,探出佛像之後,令得已經按在刀鞘上的趙舍一呆。
「……那個,趙師姐,你怎麼不替我解釋一下呢?很丟臉的,好不好。」姬憐憐委屈地說道。
「要我怎麼解釋?說下大雨,你衣服濕透了,見沒人就月兌著烤,哪知有人來了,你沖進後頭躲起來?這多丟青門的顏面!」趙靈娃薄怒著,立即轉向趙舍,嚴厲道︰「趙兄弟,請立刻轉頭。」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趙舍回過神,忙撇頭。
「我什麼都沒看見……真的……真的……」他嘴里叨念著,由覺地退到廟門附近。
他真的什麼都看見了,什麼都看見了。
一張小臉、的小手臂以及光滑雪白的肩頭……佛像後的小道姑確實是沒穿衣服的,但他完全沒有辦法生起旖旎念頭,反而覺得那張臉配上那骨頭似的肩手,實在有那麼點可憐兮兮的味道。
趙舍納悶,道姑就是道姑嗎?他怎麼一點感覺也沒有呢?
就在這時,青門弟子匆匆自地上拾起青袍,在趙舍若有似無的目光下,塞給佛像後的姬憐憐。
「活該,誰叫你亂來。」一青門道姑淡淡往姬憐憐身後的林明遠掃去一眼。
「陳師姐,我沒臉見人了……嗚嗚……」
趙舍都能想像那可憐的小臉埋在衣服堆里痛哭的樣子,他一對上趙靈娃的美目,也只能干笑,甚至後悔自己干嘛一定要躲在佛像後面的人出來呢?為什麼躲在後面的人,不是趙靈娃這種美麗的道姑?那才能一飽眼福,也許還能有艷遇呢。
姬憐憐退回來,仍是背著林明遠,迅速穿上青色衣袍。
接著,她轉過身與他面對面,這對發現林明遠一直在瞪著她。
她從他手里抽回木簪,又將頭發扎得妥妥當當,恢復成一本正經的小道姑模樣。
林明遠還在瞪著她,她得意揚揚,嘴巴做了一個口形︰不要說出去不就沒人知道了嗎?
林明遠動了動嘴。
姬憐憐以為他要說話,臉色大驚,連忙捂住他的嘴巴。
他的嘴冰冰涼涼的……說不出半句話來。
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就會不存在嗎……但他知道,那個叫趙舍的狗奴才也知道,廟里所有的道姑都知道,除非,這些人都死了,記憶入土,否則,她哪還有清白可言。清白,對女子來說不是很重要嗎?
姬憐憐,就是個傻瓜吧?
從她會救已經失去價值的他看來,她不是一個傻瓜又能怎麼解釋?
還是說,她對他……
滿山青草濕熱的味道,是他這幾天唯一聞到的強烈氣味;什麼少女天生的芳香根本沒有,全是彼此的汗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