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顆石頭用力打在他的肩上。
「太不要臉了!」
再一顆擊在他的額上。
「真是讓人太生氣了!」
再丟!
林明遠憤怒地不肯移開目光。
她一路跟著丟石頭,丟到最後,發現石頭沒了,消失了一會兒,又跑回來,這一次她手里拿的是拳頭大小的石頭。
「我真是……感到滿腔的火,就要從我的嘴里噴出來了,不泄不行啊!這種人,怎麼可以被原諒呢?一想到有這種人的存在,我就感覺到我沒有未來我的人生就這麼枯萎了……」
「姬師妹,冷靜、冷靜。你真是太沒見過世面了!快冷靜!我們還要趕著上路呢。」道姑們爭先恐後地阻止她。雖然沒有再跟著游行的隊伍走了,但她還是及時丟出那顆拳頭大的石頭。
石頭擦過他額際,疼痛立刻蔓延開來。
人群一直丟著石頭,他理都不理,死死瞪著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他的視野範圍內。這也是……最後一眼了吧!他內心惱怒,怨恨上天不公平,怎能在他人生的最後,被她看見他最慘的一面。她怎麼不在三年前出現?那時他光彩煥發,人人稱羨,她該在那時看見他才對啊。
若在三年前相遇,他一定要讓她看看他的風光,然後……然後……
秋天的天氣說變就變,行到西門外時,已經刮風下起雨來。官差將人扔下地,有的家眷偷偷模模抬了轎子,塞給官差好幾張銀票,將人迅速地扛走了,到最後只剩下林明遠一人。
這些罪犯,永不錄用,永不得入京,甚至,有些人將會被「封口」,以後再也沒法翻身,因此這些坐在小職位上的官差向他們獅子大開口也不用怕。
他們掃視過躺在地上的林明遠一眼,有意無意地在旁站著,來回模著刀鞘。
「說不定啊,待會有小老百姓看不過去,捅上幾刀也不意外……」
「我們看見了就當沒看見吧,這也是為百姓積福……你看你看,雨愈下愈大,蒼天有淚啊,連老天都不容這種人吧……」
大雨如豆,啪嗒啪嗒的,林明遠就躺在那里,發呆地看著天空落下的雨珠。
雨勢過大,路上早不見一人,四周起了淡淡的水霧,讓人看不真切,刀身出鞘的輕微摩擦聲也無法讓他轉移視線。
要殺他的人太多了,他早有心理準備。腿斷了能去哪?所謂的家勢背景與他根本不親,他一出事立刻被揮刀斷絕關系,在這一刻,不哭不求饒就是他所能維護的最後自尊。
咚的一聲,巨物倒地。
「是誰……」
接著又一聲。
隨即,一個戴著斗笠穿著簑衣的小胖子走了過來,一張普通到讓他印象深刻的小臉湊近他的臉。
還用袖子擦乾他的臉。
「真是你啊……林明遠?叫林明遠,對吧?」
「……姬憐憐?真是你啊……叫姬憐憐,對吧?」他聲音沙啞,譏誚地說著。
她嘆氣。「真是好麻煩啊。」她活動一下筋骨,一把拉起他的手臂。
「做什麼你……」他猛地天旋地轉,下一刻整個人已經負在她的背上。
她又嘆氣。「帶你走啊。相識的人,不能見死不救,這就是江湖道義啊。怎樣?贊美我吧,這些年我在江湖學得很好,不是白混的。」
「你……」
踫的一聲,林明遠才感到下沉得厲害,就發現她雙膝已經跪在地上。
「林明遠,你是不是太胖了點?」
「……」
她奮力站起來,走了三步,踫的一聲,又毫不猶豫地跪拜天地。
「……你……真的練過武嗎?」他遲疑地問。他想問的是,怎麼連個人都背不動?這真的是江湖人嗎?這是個廢物吧。
「林家表哥,你放心,我九歲入青門,至今已經榮升為師姐的身分,一身武藝,笑傲江湖。」話才說完,她好不容易再走了三步,雙腿一軟差點又跪在地上,幸而這次她雙手死命撐在地上。
林明遠開始懷疑,她打算三跪九叩一路逃亡。
「林家表哥……商量一下好不好?拿出你的意志力,用你自己的雙腿跟著我走吧。」
「……」
*
遙想當年,姬憐憐出生時,小小的身軀像小貓一樣大小,發出的哭聲也像小貓一樣喵嗚喵嗚。
第一個抱過她的長者嘆息地說︰這真是一個令人憐惜的小娃兒啊。
第二個抱過她的長者說︰這真是一個可憐的小家伙啊……
以此類推,第三個、第四個……只要是在她出生後的那一、二年看過她的人,都會輪番上陣來這麼一句;也因此,大槌一落,她的閨名就叫憐憐;至于「憐」這個字,到底意指憐惜或者可憐,那就很值得玩味了。
姬姓,是一個大家族。正確地來說,所謂的大家族是以姬姓為首,其余秋山鳳家、世族林家皆隱含其中。
在約三百年前,三姓互不相識,直至世家子弟林鳳歌入贅青門掌門姬滿,其後代因故分布在江湖青門姬家、江湖秋山鳳家以及世家林姓;長久下來隱性的互助與利益,令得這三家有不言明的驚喜與認知——既然三家在台面下合一能夠得到最大的利益,那為什麼不能抱在一塊呢?
三姓皆出于青門掌門姬滿與世家林鳳歌之後,要說親如兄弟姐妹,那絕對是正確的;于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三姓一家人有了共識,小孩在幼年時就要找對方向,一生才不會浪費太多時間在走錯路上,對三姓成就只有利而無害。
于是,凡是怙恃已失的娃兒在大家族的扶持下,選定未來後,安排進三姓各家,開始他們順利而精采的一生;當然,如果是非本家不受重視的小孩也有意向尋找自己的未來之路,大家族照樣支持——反正都是林鳳歌的後代,三百年前本是一家生。
而姬憐憐就是幼年找方向的其中一名。
她七歲那年,就很清楚自己未來的家是三選一,江湖青門、江湖秋山派以及百年世家。
足有一年的光陰,姬憐憐猶如沉思中的雕像,不管她在哪里,總是會因為煩惱自己未來的人生而發著呆,最後她還是猶豫不決——要窩一輩子的地方,誰會不猶豫,她的頭就給誰踢。
本來她是傾向林家,但經過她明察暗訪,世家女子其實挺辛苦,光是基本的讀書習字她就頭痛,更別說是琴棋書畫都要有一定的成就,將來還得要以林家女孩身分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到時不是像一般婦人操持家務、倚門望夫歸就好,因為世家子弟的女人絕不會只有一個,說不定還要在內院勾心斗角?
扁是在三姓的孩子群里,她就是被斗掉的那一個;更不用說,若為世家妻,她絕對是最先陣亡的那一個。
……或者為人小妾?當時年幼的姬憐憐,其實並不是那麼精準地明白正室與小妾的差別,反正都是吃丈夫飯的,只是大碗跟小碗的差。那,如果能夠嫁給世家弟子,當個躲在後院好乘涼的小妾也是可以?
「別傻了,人家小妾不是靠才情就是靠臉蛋,你哪位?人家賢妻一看你這個小妾說臉皮沒臉皮,說才情沒才情,自家相公還會納入房,那表示你在他心上地位太崇高,這危險性過大,保證你一懷胎,雙尸命案等著你,仵作替你開膛驗尸,讓你全尸也留不得。」
當時,有位長者這樣告訴姬憐憐。那時她年紀小,雖然對懷胎生子還很懵懂,但大體上她是明白了——如果為人小妾,她很快就會成為再也說不出話的姬憐憐,這可把她驚壞了。
第1章(2)
姬家的長者對姬憐憐的評語是︰頭腦簡單,四肢不發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