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有人里最堅強的,是四姐,她心里感慨著。等徐四到隔壁木屋照料徐二時,她到桌前,看著那鍋雞湯。
雞湯早涼了,她也早吃膩了,但現在她一鼓作氣大口喝湯大口咬肉,身側有人伸出手輕踫踫鍋子。「涼了。」
「沒關系,一樣好吃!我得多吃點,每天多吃點,說不得那日我一覺醒來,又成黑頭發的模樣。」
徐長慕屈身吻去她嘴角的湯汁,徐烈風因此呆住。他舌忝了舌忝唇,笑道︰
「這湯味道不錯,能將阿奴補回大半原形,我會很滿意的。難道阿奴沒有注意到,你身子越發的柔軟飽滿了?」
「……柔軟飽滿……」她搖搖欲墜。五哥這話是不是露骨了些?他這又是從哪兒偷看的啊?
他又笑,神色帶抹憐愛。「只要身子健康,發色是黑是白又有什麼關系?阿奴,你在我還活著的此刻想做什麼呢?」
她心里一跳,本想要他別亂說話,但想到大哥跟三哥正值壯年地走了,誰知下一刻……
「我……」她眼色略略迷蒙,從他面上移到他身後牆上掛的畫軸。
在村落里的矮屋里掛畫軸委實怪了些,但五哥要她布置這個家,她就照著自己的意思做,托著他畫了一幅飛鷹與青蛙共處一景的圖。
她本以為,他會畫一只在天空飛的雄鷹,還有一只追著他跑的地上小青蛙,哪知,他確確實實畫了一只正在飛的老鷹,然後,嘴里叨著一只小青蛙。
小青蛙沒有翅磅,追不上,老鷹就叨著它一塊走,誰也不會落下。
她鼓起生平最龐大的勇氣,卑微地說出自己的願望。道︰
「五哥是學士,終究會離開南臨,走回自己的道路上。不管你的足跡到哪,阿奴也……」
「也?」他略略沙啞地鼓勵著,似有不套出來絕不罷休的意思。
她下意識壓上她腰間那個藏得妥妥當當的蝙蝠帕子,咬住唇,清楚地說道︰
「阿奴也想跟著五哥走,一塊並肩而行,在阿奴的有生之年里有能力守護著五哥。」她終究不敢說夫唱婦隨。
在她心里總是忐忑不敢將情愫挑明,怕這一挑明,又一回頭赫然發現是她的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徐長慕垂著眼笑著,良久,他才揚起眉。
「阿奴,你許下不得了的承諾了,如果你中途逃跑了,想放棄不干了,我是不會放過你的。」
第10章(1)
她是不是被五哥養刁了?還是被他故意為之,讓她只習慣他的同床共枕?
徐烈風心里有點小哀怨,模黑走出木屋。外頭不冷,還有星星可數呢,她索性坐在門前的小階發起呆來。
兩間木屋,男人跟男人一塊睡,剩下一對姐妹的就兜在一塊。四姐睡得很好,也不會亂翻身,但,她就是覺得身邊的人不一樣,令她徹底失眠了。
她回頭看看另一間木屋,眼尖地發現里頭有一絲絲的微光。他們還沒睡?
她起身走到木屋的窗邊,正想探頭問問里頭人是不是需要棉被什麼,哪知她耳力極好,馬上听見身處內室的二哥居然說著︰
「雖然只有大魏才有這習俗,但你是學士,說不得以後以大魏為家,人家問起也好答。還是快點趁百日內成親,不然得等三年後。」
她一呆,听見五哥月兌下外衣的窸窣聲。
「你快點娶吧,否則萬一拖不到明年……」
她心跳得極快,連忙拿出蝙蝠帕子偎在臉頰上。連二哥都覺得她……
「二哥,誰拖不到明年?」徐長慕慢條斯理地問。
「……你以為我希望麼?」徐二咬牙道︰「我跟定平傷勢漸好後,來與你相約城里的這一路上,問過每一個找得著的大夫,都沒听過少年白頭的癥狀。她那樣……」
「阿奴好很多了。南臨大夫看不出,因為他們是庸醫,等到了大魏,自有名醫可以治好她。」
「……如果她一輩子就這模樣呢?」
「對阿奴而言,十八歲前的徐長慕是她五哥,現在的學士解非也是她的五哥,差在哪呢?都是她心心念念的五哥。」他道。
「你……」徐二嘆息。「以往,我還以為你跟定平性子近,年齡也相仿,該是地上最好的一對,哪知你竟喜歡上阿奴。我們的血統是劣民……」
「那又如何呢?出了南臨,誰還在手劣民不劣民?二哥,南臨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你跟阿奴可以先走……」
「你一定得走。」徐長慕淡淡地說著︰「你不走,定平也不會走,你道,阿奴會走麼?你想讓她被蕭家姐弟發現?還是它日南臨成為西玄附屬地後,教西玄發現真正胥人的後代,決意斬草除根?這大魏,我是去定了,不只我去,你們一個也不準漏。」
「……南臨是我們的家啊……」
「以後你也可以當大魏是你的家。」徐長慕滅了燭火,想起徐二衣物還在外廳箱子里,他步出內室,藉著星光眼角捕捉到窗外的閃動,他足下一頓,不動聲色取出徐二的外袍。
他回內室前,再看一眼窗外。微微的銀光發色流過窗邊,他凝目半天,走回內室,將徐二衣物放在櫃上。
徐二見他進來了,合上眼,道︰
「以往你不是為南臨盡心盡力麼?為防西玄與大魏,你寫了《長慕兵策》,寫了《軍甲改良冊》,最後還走上這方面的學士之路。怎麼這麼快就不把南臨放在心上了?」徐長慕又穿上外衣,和衣躺在外側,漫不經心道︰
「我不是為南臨,我是為徐家。你們留下我在京師,固然因我眼力不佳,無法從軍,但也盼它日出事,至少還有一子可以開枝散葉。但,身為人子,我豈能置身事外?我這些年奔走各地,也是為查探各國軍政,將其學習,好去蕪存菁,將來有助南臨,這全是因為我的父兄駐守南臨,首當其沖。如今,你們落得此等結局,我又還有什麼理由將南臨放在心上?徐家不欠南臨,我也不欠南臨,那些留在南臨皇室的兵策,他們要用就用,不用也罷。」
「你……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像兄長?」
「那我就暫且權充徐家家長吧。」
這真是厚顏……徐二與這五弟相處對日其實不算多,只知他聰明有才,是幾個兄弟里最值得留下的那個,也是劣民出身的他們最大的驕傲,但從不知,他如此強勢,軟硬不吃。
「長慕,就算……你將來遠離南臨,也不要去助其他國家來打南臨。」
「再說吧。」徐二咬咬牙,真想搖他,最後只得忍氣吞聲道︰
「那你跟阿奴到底……」
「我心里喜歡她,自是想跟她早些成比翼鴛鴦,但她病後心里總是膽怯,怕我趕著是為她一頭白發。這就是自作自受吧,當年如果我用點心思待她多一分好,讓她不致失去信心,今日我就能多得她一分信賴。她往日花了多少日子等她五哥回頭,那今日我就花多少時日等她心意堅定許我終生,這天經地義。」
他說得不疾不徐,字字清冷。乍听之下沒什麼感情,但徐二一听,心知這家伙是打算跟阿奴耗上了。
「長慕,你那閹割的事跟阿奴提過麼,你根本……」他本想好好跟他說一番。例如,開枝散葉的問題︰例如,阿奴老人身子能不能生的問題,今日長慕當面將豬的責任……傳宗接代的責任交給他,就已經在明示他,不管阿奴能不能生,他是要定了吧?
這胥人血統……就這麼活生生被皇室蕭家給掐斷了。
「二哥,你話太多,該睡了。」徐長慕打斷他。
徐二聞言一噎,想著這臭小子真自封老大了,居然敢命令他。他也確實感到倦了,合上眼,未多時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