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上來。」
她心里悶著氣,恨這個老人一點也不干脆,垂首坐在床緣。
「當日,夏王娶羅家小姐,你氣麼?」
她答道︰「不氣。」
「抬起臉,讓朕看看。」
她無懼地抬眼,讓這老人好好打量著。良久,他才滿意地笑道︰
「小烈風莫怕,以後你照樣叫他元夏哥哥,他也會當你是妹妹看待。他有王妃後過得甚好,還將京師里的文人園子給封了起來,他已經明白羅家對他日後的幫助,以後,他只會代朕替你頂天,不會再胡干一些事了。」
徐烈風很想用力啊他一聲,想問問這個老人是怎麼了?就算她是貨真價實的徐家人,也不必疼她至此,逼自己不情願的兒子替她頂天吧?
他再度拉起她的雙手,輕輕拍著。「你記不得你娘,是不?」
「我娘難產,烈風自是記不得了。」
「是啊,你怎會記得呢?瞧朕說的。」他微微笑著,痴痴看著她的面容。「你跟你娘生得極像,幾乎是一個模子出來,只是沒你飛揚跳月兌的性子,她總是體弱多病著,南臨標準的身子骨。這一年你穩上許多,眉目更似了。」
徐烈風聞言一呆,下意識回頭看看角落的老太監,再看看眼前這老人。她娘……在陛下眼里她娘該是爹的妻子,娘親哪體弱多病了,哪跟她眉目相似了?這老人開始胡言亂語,怎麼這長久跟著他的江公公不去請太醫?
「那徐家,就算存心縱容你又如何?一心想讓你有辱徐姓又如何?朕巴不得他們這樣做,你愈是驕縱朕愈是開懷,朕要你無憂無慮一世,為所欲為一世,快快活活的,難道,朕這個南臨天子就護不了你嗎?」
徐烈風心頭一跳,猛然抽回雙手。「陛……陛下或許累了……烈風、烈風先行告退……」
「別走!朕還想跟你多說說話。老江,把那東西拿過來。」
她心頭顫得極快,一時間只覺這老頭昏頭了在亂七八糟說話了。現在是怎麼了?說得她好像……好像……
真是笑話了,她要是公主,又何必把她送到徐家去?
老太監將錦盒呈上,取出里頭的絲絹。絲絹一層層地鋪在陛下腿上的棉被。徐烈風本以為里頭藏有東西,哪知絲絹長及垂地,上頭居然是一副畫。
南臨帝王問道︰
「小烈風可听過西玄陰兵?」
她不知為何轉移話題,照實答道︰
「听過。是一支無堅不摧的軍隊。」
他淡淡地說道︰「前兩日,八百里快騎捎來消息,小周滅了。」
她一震。原來……五哥這一年多來一直在趕……就是為西玄陰兵已現世了嗎?
南臨陛下又道︰
「說滅了也不算,小周國國主自請降郡,願從此依附西玄,與西玄共為一體。」
「……自請降郡……」
「小烈風知道一個國家自請降郡的下場嗎?」
她咬咬牙。「國主親自出城門送降郡書,可保皇室所有人的性命,讓他們雖無實權但仍可一世無虞的生活,可是百姓就要憑運氣了。西玄作風強悍,曾在戰場上失去多少士兵,就會從人民身上雙倍討回來,也許……一場屠殺免不了。陛下,小周之下就是南臨,請允烈風去邊關盡一己之力……」
「當年,胥人一族在戰場上,南臨君王在宮里不出,你道他是在做什麼?」
「……烈風不知。」她實在不知為何他還要扯陳年舊事!
南臨帝王冷笑一聲︰
「朝臣跟皇族在逼他寫降書啊!南臨過了太久的太平日子,已經不知道戰爭為何物了,大魏大軍一來,居然沒有一個能鎮得住場面的將軍,胥人一族實是南臨百姓的恩人,歷代的先皇都因此感念徐家,盼他們能永遠保家衛國,但,就連在宮里安穩生活的南臨皇室都少有子息,駐守邊關時時生死一線的徐家子息又能豐厚到哪去?到最後,徐家只剩下一個多病的女兒而已。」
她心里咯 一聲,顫聲道︰「陛下!」
「南臨怎能沒有徐姓?沒了徐姓,南臨還會存在麼?于是先皇做了點手段,讓胥人將主身邊跟隨的劣民改姓徐……」
「陛下!」她大叫。
他枯瘦的手想要抹去她滾落的淚珠,她直接閃避。
「……你是貨真價實的胥人,是貨真價實的徐烈風。你身邊的,都是代替品,都是冒充的。他們三代為徐,也許,早以為自己真姓徐,而曾輕辱你,但你身分何其高貴,若然真有一日,非我所願,你穿上戰袍,徐家將主唯你而已,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南臨胥人了。」
……這就是徐家一直被賜將軍之名,卻無將主的原因嗎?她心里發著顫,連牙齒也顫了。
劣民?那該是她啊!替代品?那該是她啊!怎會是她的父兄?怎會?
「你娘多病,所以,她一直在深宮里,沒有出過宮門一步,知她的人甚少,如今,只怕屈指可數了。你……願不願意喚我一聲……」他猛地咳了幾聲,被稱老江的公公立刻上前輕輕拍著他的背。
他振作了下,見她往床尾退去,忍住未競的話語,撫過擺在被上的絲絹。
「小烈風听過南臨雲山神佛的壁像嗎?」他有些氣虛地問。
「……嗯。」
「你……過來些看看,這是自雲山洞壁上照實描繪下的。」她猶豫一會兒,有些顫抖地湊了過去。「這是……是地圖……」
「嗯?就這樣嗎?平常好奇的你,不是該要追問,明明是神佛壁像,怎麼變成地圖了呢?」
「……是啊,怎會是地圖呢?」她魂不守舍地喃道,一點也不想關心那個南臨平常人無法進入的雲山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都是騙人的。那里長年派兵駐守,不準平常百姓入內,誆騙天下這里是神佛飛升地,只允南臨皇室參拜,其實里頭,是永遠不能讓人得知的秘密。」
「那讓我先離……」
「你仔細看看,這是四國啊,四國還沒有分裂前的地形啊!」
徐烈風勉為其難地瞄去一眼。確實是四國合一的地形,里頭沒有四國的邊界之分。絹布之上,不只有地形,還有其它,例如幾個顯眼的人,例如幾幕生死一線的畫面,又例如一個女童跪在廟前,金刀由天空落下。
她心不在焉地看著,滿腦子發脹得好痛。
「金刀真是神物,是不?」他輕聲道,拉過垂地的絹布讓她看最後的畫面。「而當年胥人一族能擋得住大魏金刀,也算是神人了,是不?那朕是否,因此褻瀆了神人,這才讓西玄平了小周,下一個是已經沒有胥人的南臨麼?小烈風,你知道為什麼歷代君王守著這個秘密嗎?他們找了許多神師來解讀,最終只有一個結果——四國本是一姓天下,那一姓的天子才真真正正是上天派遣下來的人,金刀就是她所持的神物,只是不知為何,最後被凡人奪去四塊天下,而金刀落在大魏國土上。等到有一天,那個神人將歸來,四國將合一,再也沒有南臨蕭家天下了,凡人的帝王就此命亡。神師們懷疑,神人將會轉世在能持金刀的後代人身上,也許在大魏,也許在西玄、在北塘,更或者,她將出現在南臨。你,來看看,就是此女,將來你若看見她,你這胥人不見得能再一次擋得了持金刀的人,還是避開吧……」他看向那最後畫面上的女子,咦了一聲,對上徐烈風驚懼的美目。
畫里最後的那個女人,坐在地上,抱著金刀,身穿古時男子衣物,長發飛揚。她的面目其實有點模糊不清,僅露側面,像是正在回頭看向畫外頭,與徐烈風目光交接,明顯可見她鼻梁橫至右頰有道平線的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