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非客氣回了一揖。
大廳里有人說道︰「學士解非在下也听過,兵術專攻,確實名聲甚響,但南臨長慕也非泛泛之輩,不知這兩人孰高孰低?」
方三郎淡淡說道︰
「先莫說徐五長慕至今不知身在何方,也莫比兩人見識,單就學士解非不必憑靠書籍,就能繪出古今戰事兵陣的奧妙之處、各國細致地形、每場戰役軍隊人數、如何重置反敗為勝……別說徐五長慕比不上,恐怕連現時的徐將軍也難望項背,否則陛下早賜徐家將主之名,不會只是個將軍而已。」
徐烈風眯起美目,攥緊拳頭。
容生出面緩頰笑道︰「莫說才智,光憑南臨徐家那般能為國家拋去性命,咱們這些學士是遠遠比不上的。」
徐烈風看這容生順眼許多了,但對那叫解非的……呸!惡感再加!
南臨文人紛紛點頭稱是。有文人說道︰
「館主說得對。不管徐將軍是不是將主,在咱們心里,他們耗盡一生就為守護南臨,這才容得我們在此大放厥辭,談論古今,保我們平安生活,憑著此點,我們打從心底敬重他們。」他也不理方三郎面色難看,又道︰「听說西玄陰兵走的是陰間道,歷史上曾有西玄陰兵在山谷間殺盡二十萬敵軍無一活口的例子,但當時這支陰兵人數多少,未知︰如何殺,未知,連尸首也是支離破碎,沒有一具完整。是以野史流傳,西玄陰兵一出,戰事必生,所幸,陰間將軍年輕即亡,不致當代整個天下生靈涂炭。」
「正是。」二樓另一名文人賣弄所知,接道︰「正因這支陰兵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從未留過活口,因而至今一直沒有人得知這支陰兵終究是何等鬼怪。」
徐烈風想起《長慕兵策》下冊西玄陰兵下方寫著︰無解。
就算五哥是天才,但對于沒有任何只字片語流傳後世的陰兵,也根本無從破解起。
她又听得廳里另一女扮男裝的姑娘道︰
「三百年前西玄陰間將軍現世,怎麼沒跟大魏打起來,卻由得大魏攻打北塘跟南臨呢?」
另一個南臨文人探出二樓,說道︰「這我听說過,因為當年陰間將軍姓徐,與大魏金刀皇後徐達互為姐妹,自然是下不了手的。」
有書生大笑︰「君王面前,手足情連牛糞也不如。有一說,當時西玄有內亂,恰恰錯過時機;也曾有一說,因為陰間將軍有克星,那克星是姓徐的也或者是金刀,當時大魏能持金刀的,就是姓徐的皇後,所以至今,後世仍然不清楚陰間將軍的克星到底是徐家人,還是那把金刀。」
「如果是姓徐的,那可就好了……咱們南臨也有徐家啊,還怕什麼西玄陰兵?」
「說得好像徐姓都是神人一樣。若徐姓是神人,那各國君王又算什麼……」有人月兌口而出,隨即閉嘴。
眾人一陣沉默,連方三郎都垂目,故作衣袖有塵揮拂著。
學士館里雖無言談之責,可無拘無束,但畢竟有些話是不能太出格的。解非有意無意替徐家解圍,他淡笑道︰
「徐姓自然不是神人。如果是神人,當年胥人一族也不會全滅在戰場上。」
「解先生說得極是。我瞧,那把金刀是真正的無敵神刀,才會連勝北塘與南臨。」有人趕緊搭上話,免得這番言論傳了出去,對徐家不利就不好了。
徐烈風在旁細細听著。這些文人所知的西玄陰兵,跟她從五哥那里听到的差不多,所以結論仍是︰無解。
她心里略感可惜。聚集此處的,多是南臨思緒活絡的文人書生,思想不老舊,個個飽讀詩書,多少知道各國情勢,這才知道西玄陰兵的存在。
如果連這些人齊聚一堂仍不得知破解西玄陰兵的方法,她想,對南臨而言,西玄陰兵恐怕永遠都是無解之謎了。
她又听見這些人東拉西扯,那個跟五哥相提並論的館主解非居然認真聆听,仿佛試著從不同人的見解尋出一條他沒有想過的破解道路。
她听了一炷香,實是無趣之至,這些人的異想天開,沒有什麼立足根基。她正想悄悄離去,解非也約莫清楚今日在場的人是沒什麼良好見解,他有意結束這話題,笑道︰
「解非游歷各國,略略得知他國一些較隱密不宣的政事。年前西玄陛下召見三名將軍候選,出了一道題,這題倒也簡單——若在領兵征討間,行至草木密林,敵軍此時佔上風之利放火,精兵在後堵守,此時該當如何?」
有戴著帷帽女子月兌口︰「這是火攻之術。」
「正是火攻之術。」解非朝她笑道,那帷帽女子立對撇開臉,似是臉紅了。
徐烈風暗地呸了一聲。一個大男人靠長相誘人有什麼用?這南臨女子也真丟臉,這男人的臉有啥好看的,唯一能看的也就是……也就是那眼下淚痣而已。
解非在中央階梯間,居高臨下掃視眾人,作一揖道‘「承諸位不嫌棄,今日與解非共論兵事,令解非受教不少。解非這也才知道原來南臨不論文武、不論男女。皆心系國安.才會對歷代軍事有所了解,實令解非欽佩。」方三郎聞言,面有得色。
角落里的徐烈風,卻是一怔。她古怪地往他看去,她出生在軍人世家,又跟在五哥身邊好幾年,就算只懂紙上談兵,她也知道這些書生所述不過是粗淺一二,他解非如有她五哥才能的一半,應該明白才是。
緊跟著,她覺得不太對勁。這解非到底是哪國人?這看似單純的溢美之辭,由他專精兵事的學士說來,對于那些崇拜學士的文人書生來說,實是無上榮耀。以後這些文人書生說不定還真是一頭往國家兵事栽去,這算不算是此人有意引導他們注意南臨軍事?
徐烈風模模糊糊有了此念,又听他叫小僮取來一物,對著在場諸君說道︰
「這是大魏出名的暖石,每年物量有限,因氣候之故,不進南臨,若火攻之題能令解非滿意,這小物雖稱不上貴重,但,是解非一番心意。」
學士館里,有些文人有意走向學士之路,眼楮俱是一亮。他們看重的不是不曾見過的暖石,而是「解非」贈與的意義。
這暖石形狀似徐烈風帕上的蝙蝠,她步出角落陰影,往中央樓梯而去。
幾名女扮男裝的姑娘也湊到樓梯下想看個仔細,但當她們再略略往上抬去,對上學士解非的目光,個個滿面羞紅。
徐烈風未覺他人悶頭苦思,大膽負手上樓,停在他下方的二、三階上,細細打量他手里的暖石。
解非見她年紀尚輕,對他所出題目毫無興翅,反而對暖石充滿好奇,心里頗是不以為然。
「這是大魏蝙蝠形狀嗎?」她開口問。
「正是蝙蝠。大魏蝙蝠有福氣之意。」他敷衍答著。
「福氣?」她又問︰「紅線繡的蝙蝠也有此意嗎?」
「紅線繡的正指洪福。在大魏送紅線繡的蝙蝠,便是指送福之意。」
她哦了一聲,原來五哥送給四姐帕子是此意啊,四姐不知其意就轉贈給她,五哥想必會失望吧,但……她都用過了,也不怎麼想退回去。
送福……送福……這暖石是大魏之物,是五哥曾去過的大魏。她眼里迷蒙,如果她能自己拿到這暖石,是不是——也可以假裝她去過大魏?與五哥停留在同一地方過?
她對上他的美目,不知不覺又被他眼下的淚痣拉去。解非心里微詫,這還是首次,有姑娘看的不是他的相貌,而是小小一顆淚痣。
她面上忽然露出淺淺的羞澀之意,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