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商人心里都有一個夢想,讓自己名下的商行遍及天下,遇明也不例外,是以今時他格外看重烏家商人的到訪。
崔舜華呢?一個女人也有這種夢想嗎?她心跳略快,仔細听著崔舜華吩咐的每一件事,每一步棋。
「啊,可別又跟絮氏撞上才好。」崔舜華有點苦惱。
連璧想了又想,笑道︰「據連璧所知,當年絮氏金商沒有留下如何成為金商的記載,除了幾件耳熟能詳的金商手腕外,其余一概已隨歷史消失,上回太後娘娘提及當家手法有幾件仿自絮氏,純是巧合,當家不用太在意。」
正是如此,她听遇明提過這兩年崔舜華手法與以往不大相同,目前還看不出好壞,但宮里有關系的人脈傳出,崔舜華的這番手法與昔日絮氏金商相同……怎麼可能呢?其他名門富戶都沒有想到的,崔舜華為何一次次跟絮氏金商撞上?白起與尉遲恭都不動聲色,遇明自也沒有動靜,可是,她知道他一直想成為天下金商的。
如果把方才崔舜華吩咐的商事故作不經意透露給他知情……甚至,讓她再撞一次頭,回到那個喜歡他的崔舜華……遇明不就懷著這心思嗎?他沒說出口,但她一直明白的,她可以為他做的,就是如此。
連璧奉命要離去時,忽道︰「連璧左思右想,這幾年還是想待在京城,暫時無法幫忙京城外的崔家商行。」
崔舜華聞言眼兒遽亮,「太好了,連璧,往後真要再辛苦你了。」
伊人看著連璧仍是那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但他眼里已有些溫暖,她隱隱覺得不對勁,卻一時捅不到那個點。
連璧才離開一會兒,天上烏雲便遮住月亮,陰影攏去崔舜華的身影,她知道崔舜華還在想事,並且仍在心憐地撫著那把扇面。
那把扇面是尉遲恭給的吧?崔舜華撫扇的神情,與她得到遇明送的玉墜時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
幾名女婢走來,交談著,「那書真是這樣寫?」
「是啊,真真難看至極,我實在不懂為什麼她還敢留在戚府呢?難道她不知道咱們大少要娶她是很難了。」
「根本門不當戶不對,那圖連她臀上的痣都畫上了,身上壓的那男人擺明是畫大少,大少不覺得丟臉嗎?」
「另一本《京城四季》第七集也出來了,雖然提白少那部分好看,但我翻了好幾遍,沒看見那插圖,也沒提到她跟大少的一句話,該不是假貨吧?」
烏雲散去,欄桿上坐了一個人。
婢女嚇得松了手上臉盆,掩嘴發出悶叫,「崔當家。」
崔舜華看看她們與門口的距離,看了老半天,溫聲道︰「里頭還有人睡呢,別吵著。」
「是。」婢女相互推著,使著眼色,最後較大膽的婢女上前輕聲道︰「崔當家,咱們不是說你,您老人家切莫誤會。」
「我?你是指假貨《京城四季》嗎?」
「那也不假,一個大姑娘住在名門家里,沒名份地一住就是幾年,自然惹人閑話,虧得這畫工畫得仔細,把她嬌小的特征畫出來,要不,畫上沒指名道性,讓人栽在崔當家頭上可就不妥了。」
伊人看著崔舜華,等著她的見縫插針,崔舜華聲音仍是溫溫的︰「我酒還沒醒呢,你們話多我一時吃不下,先下去吧。」
婢女福身要離去,崔舜華又想了想道︰「剛才的話別再嚼出去了,到時你們的大少背上貪慕之名,嘿嘿,他要身敗名裂,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伊人靜靜地看著她們面色驚惶地離去,靜靜地看著崔舜華發著呆,最後,崔舜華看向她這方向,輕聲道︰「伊人姑娘,以前我跟不同姓但親若兄長的男子共住一陣過,那時要听見有人這麼說,我一定難受得要死,所幸,大家心地純良沒往壞處想,但,現在仔細想想,也許早有傳言,只是教他全部給封口了。」
伊人沒有吭聲。
崔舜華又模了模扇柄,道︰「既然能守護你的人封不了口,你要不要來我府里住上兩天呢?不必替誰想,不必想著自己的未來,就這麼發著呆住上幾天,也許分開幾天是好事,對了,你放心,把利益擺首位而想與我合親的男人,我萬萬是不會要他的。」
窗內沒有任何聲音,舜華只得閉嘴不再說,她只是想,在她能力所及,幫點小忙,她看見那張圖時,心里駭然想著怎會有人畫出這種暗示性的圖,這已經不是讓人放松打趣的閑話書,而是刻意的揭丑聞了,她第一眼松口氣,因為圖里不是自己,第二眼卻是在想,原來是戚遇明惹的禍。
如果不是久不表態,在外人眼里又怎會將伊人看成不知羞恥的女子呢?
她坐在那里良久,久到她已經徹底清醒了,準備跳下地到前廳時,听得窗內女子帶些哽咽的沙啞聲音︰「我臀上沒有痣。」
「……嗯,我信。」
「你告訴我,現在在我眼前的女子是誰?你怎麼可能是崔舜華?」
4.四季之三
送走了烏家美麗的女商人,白起俊秀的面容方顯不悅,哪來這麼開放的女人?他轉身要往另一處走,卻見舜華自回廊上迎面而來。
他短暫失神,凝視穿著北瑭女裝的舜華。
沒有美人尖,沒有天生上挑的含笑眼角,但眼前這姑娘切切實實是他的舜華,他……現在才發現,他心里一直沒有落實。
他無比慶幸舜華有機會重生一次,卻又無比怨恨著自己,總是想著,眼前這人是誰?啊,是舜華,那明天呢?老天會不會玩弄他這個南臨之子,讓崔舜華有再回來的一天?
「哥,」她來到他面前,輕聲笑喚著。
「酒醒麼?」他以同樣的輕聲問著,目不轉楮。
「醒了。」她不好意思,「平常不會醉倒的,今天真是被西玄烈酒給整垮了。」
白起伸出手本想撫過她頭,臨時又停住這動作,他柔聲道︰「真辛苦,是不?本來該是一生無慮的,如今卻是要為一家子操勞。」
「初時真是累垮了,真懷念著過去無憂無慮的生活,」她忽然斂容,正正經經朝他作一大揖,「哥,我曾想過,若然有一天能與你相認,絮氏舜華定要感謝你多年的照顧。」
「你這是……」
「這是一定要的,如果不是你,絮氏舜華不會快活這麼多年,自我代她擔下當家這位子,才知道你在外頭有多忙碌。世上沒有白吃的飯,如果不是你一次次在外頂天,舜華絕不會在這片天下過得圓滿快樂……辛苦哥了。」
「……」白起撇開目光,看向庭院里的陰影處,良久,他才沙啞道︰「舜華,你可知我有多後悔,倘若我照著你爹的遺願……」
「哥,那都過去了。」她溫柔笑著︰「你心里明白,今天沒有柳小姐,還會有別人來害我,直到真正害死我,他們才能安心,所以,你不要內疚了。」
他又沉默許久,凝視著她,「舜華,我無比慶幸今天你還能活著與我說話,哪怕,這只是一場不醒來的夢。這半年多來,我明知你是舜華,但一轉身又覺恍惚,直至今日此時此刻,我心里才踏實了,真奇怪,是不?明明以前的舜華孩子氣,現在的舜華成熟懂事,甚至已有商人手腕了,我卻可以開始將你們連結了。」他終于放任他的渴望,輕輕踫觸她眼下傷疤。
「在春回樓受的傷麼?」
「嗯,早不疼了。」
「是絮氏舜華受的傷麼?」
她眼兒一亮,笑道︰「哥懂我,那時我還傻氣,不想去治它。我想著,照著鏡子時我看見的是別人的臉,那,加了傷疤的面皮,是不是看見它時,會覺得這是絮氏舜華的呢?唉,很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