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恭正打量里手里小球,球皂在他大手里顯得好嬌小,她低頭看著自己,不,崔舜華細白的掌心,還不能握住一顆球皂呢。她眨眨眼,心里對這男女之別有點異感,以前她從沒覺得她跟白起哥有什麼差的。她又笑咪咪地探出窗道︰「尉遲公子,難道藥皂跟香香皂不能合二為一嗎?」
他微微側面,瞟她尚帶水氣的臉一眼,道︰「太麻煩,不合算。」
「為什麼不合算呢?」她眼巴巴地問,就盼他能早出些雙效合一的肥皂,她趕緊再送給絮氏舜華,好讓過去的自己快樂地度過最後幾月。
「你幾日一次沐浴?」他不答反問。
「日日沐浴。」她坦承,他又轉過頭看她一眼。這一次她沒大驚小敝了,她覺得他親近許多,也不太防備他是不是又看見她披頭散發的樣子。
他慢吞吞道︰「北瑭沐浴時日不定,通常三天一沐五日一浴,低下階層成天干活兒的,沐浴包是難得一次的。你這一頭長發洗上一次也是很花時間,不是閑人哪來的空耗在這上頭?」鼻間輕輕飄來淡香,是沐浴後的香味……他湊近右邊的香香皂,與皂上香味一致,只是女子洗後更添柔軟的芳香。
……絮氏……舜華麼……
舜華道︰「總是有潔癖的姑娘會這麼做的。」再補一句︰「男子也是。我瞧白起差不多也是天天沐浴的。「
尉遲恭聞言,下意識又瞟向她。「原來你有潔癖。」
她嘴角上揚,笑道︰
「那倒不是,我只是想全身干干淨淨,精神上很舒服,會覺得世上沒什麼過不去的。尉遲公子何不想,南臨的香料配方什麼的,近年逐成北瑭姑娘的喜好,姑娘家是愛美的,在屋里、被里燻香,甚至佩戴香囊,都比不過自身散發的干淨香味,如果北瑭姑娘在冷天里也能以沐浴為樂,那帶著花香的藥皂就是她們最好的選擇啊。」也絕對是絮氏舜華最好的選擇啊!她滿懷夢想著。
尉遲恭听她語氣洋溢著期盼,好似等這一刻已經等很久了。他記得,白起家里的絮氏舜華體弱多病,成天有藥味不意外……他將藥皂湊近鼻尖。
尉遲家先有醫館,再有皂行。藥皂里的配方都是由醫館里的大夫配出,人盡其用,不過都是些老醫生,配出的藥皂以發揮藥效為主卻不怎麼好聞。
絮氏舜華以前……身上就是這種味道麼?
「如何能讓那些千金以沐浴為樂呢?」他心不在焉地看向她的右袖。
如果真如蚩留所言,此崔舜華非彼崔舜華,不管以前那個崔舜華上哪去了,現時這孩子般的崔舜華是撐不起崔姓的。崔家分崩離析指日可待,那時豺狼必等著分食,還不如他先下手為強,為尉遲家謀得先機。
他並不覺得落井下石有何違背良心之處。當家首要的,是保住自家一族,國家守成時可以有仁德君主,但一族之主不能心懷仁慈。只是到時這女圭女圭似的崔舜華沒好下場了。
舜華沒有看穿他此刻心思,只想著什麼樣的法子才能讓人以沐浴為樂。她沒學過商,再怎麼前思後時,一時之間也沒個想法,只好再強調道︰
「姑娘們一定會喜歡的。尉遲公子能做出有芳香的藥皂,我想伊人姑娘定會歡喜不已。」
……
她見他沒吭聲,眼兒一亮。原來,尉遲恭的軟肋在伊人啊。她試探地問道︰
「我撞頭後記憶有些模糊,忘了你跟伊人姑娘是怎麼見面的,尉遲公子,你提醒我一下吧。」
他沒理她這問題,只道︰
「既然你撞頭有些記憶不清,那麼,可記得近日要繳稅賦?」
……這些都是白起哥在管的,來到崔府後,她連崔府名下有什麼地都不清楚,還繳呢。
「你還記得你以前依賴你名下的帳房麼?」
……如果她記得,那就真的見鬼了。
尉遲恭狀似無意地說道︰「你要不安心,不如我差名帳房過去幫忙?」
她一怔,歡喜笑道︰
「那就拜托尉遲公子了。」是啊,在崔舜華回來前她得保住崔家啊,要不,等崔舜華回來,家產被她敗光,她死了崔舜華都會鞭她吧!
「全交給我吧,你頭發干了就早些休息。」他沒回頭看她,準備離去。
舜華又想了想,手忙腳亂束發,奔出去叫道︰
「尉遲公子!」
他停步。
「我想過,我記憶有些遺漏模糊,不如我在此暫居幾日,跟著你學一些商事,看能不能喚回記憶……此次春稅靠你,總不可能次次都靠你吧。」她是很想靠啦,但她怕靠到最後,又是第二個白起為她撐天,她不願再累及任何人了。沒想到,她絮氏舜華在死前一年還要悲苦地學商,撐起崔家這名門富戶。
他徐徐回頭,深深地注視著她,良久,他才道︰「隨你吧。」
她聞言眉開眼笑,一時隱忍不住,朝他擠眉弄眼。「尉遲公子真是好人,放心吧,好人有好報是千古不變的道理,我包你明年此刻一定把佳人抱回家。」語下之意隱隱已跟他是同一國的同伴,把戚家大少當成是首要敵人。
她有《京城四季》這法寶,嘿嘿,比北瑭神盲者還神呢,她不就信依尉遲一表人才,在處處英雄救美的情況下,伊人姑娘還不芳心暗許。就是對戚遇明不大好意思,但,男未婚,女未嫁,自然可以各憑本事。
舜華信心滿滿,向他告辭後,準備回客房睡大覺。在崔府她睡不安心,怕有人進來捅她一刀,她想,今晚她應該可以一覺好眠。
「……絮氏舜華?」他忽喊。
舜華直覺回頭,月兌口︰「嗯……」那語氣硬生生變調。「你在喊絮氏舜華?真是。我以為是在叫崔舜華呢。哼,改天我必要叫那絮氏舜華改名!」
他神色自然道︰「這話倒有點你以前的影子。明兒個見了,舜華。」
舜華見他迎著夜風負手離去,沒有轉回大喊她冒充……是她听錯了還是他喊錯了?她撫著胸口,告訴自己不管她听錯還是他喊錯都好,這都給她一個警惕,回頭她非得練練表情,以後要有人再喊絮氏舜華她萬萬不能再應聲。
她又看看他那遠去的高大背影,心里微微暖和著,在夜色之中,與他反方向走回客房。
第四章(1)
春神日後的一個月,是北瑭的萬獸節,一開始,萬獸節意義只在于萬物復蘇,獵戶上山打獵必有收獲,象征國運大展,後來日子一久,百姓自有過節法,商家會在鋪前懸掛皮毛,百姓則在衣上動個手腳,一連過三天節慶日。
舜華自幼生活在北瑭,早知此節日,小時候,親親爹爹會從獵戶那里買來野獸皮毛改制獸衣,例如熊裝熊帽讓她變成一頭小熊,小時尚覺有趣,但長大後她嚴重懷疑北瑭百姓的審美觀,想象一下,北瑭百姓在每年固定的某三天里,人人都穿著毛絨絨的可愛衣裳裝動物在街上走,實在是……能看嗎?
所幸,長大後她春天躺在床上的日子居多,白起哥忙里忙外,哪管得了萬獸節給她制皮毛裝,要不,一頭大熊躺在床上,她自己都覺得好丟臉。
她多萬幸春稅與萬獸節撞在一塊,小盎家以上哪個不是在忙稅事,瞧她,跟著尉遲恭忙得團團轉,哪顧得了萬獸節呢?
「很累麼?」尉遲恭曾這麼問她,有意無意道︰「既然你記憶未全,不如多多休息,我叫我手頭賬房去幫你吧,你放手即可。」
莫非被看出她滿面倦意?尉遲恭果然是好人哪。舜華自是體貼道︰「尉遲哥忙自家稅事都忙不過來,再差人來幫我,這不是蠟燭兩頭燒?」語畢,覺得自己心地甚好,在他眼里說不定象換了個人,便又獰笑︰「嘿嘿,難道崔家的賬房就是白請的麼,我崔舜華的眼光這般劣等?我記憶不全,跟著你跑一遍稅事過程,再回頭盯死那些賬房,誰敢在我眼皮下動暗手?」她一臉不以為然,其實內心躲在角落暗暗含淚,對不起,尉遲哥,她口氣凶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