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怎麼小泵娘都長得不一樣?連像個大妞的姑娘都找不著。她悶著氣,又灌了幾口,听見樓下喊道︰「春香公子,請。」
她含在嘴里的烈酒差點一口噴了出去。阿娘,她從不去掌握傅臨春的行蹤,他身為雲家莊的寫史公子,東奔西走是常有的事;而她是雲家莊掌握生計的主子,也是時常亂跑,她總想,天下之大要偶遇很難,今天還真他娘的巧……
酒樓的雅房以垂地珠簾相隔,珠色偏暗,能適時掩去雅房貴客的部分面貌,同時,也避免完全的隱密讓雅房里的人做出不雅的事來。
春香公子遇春則香,芳香令人身心舒暢,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很容易讓親近的人沾上那個味兒,現在正是春天,跟他過一晚上肯定全身染香,她完全沒有興趣在這時候遇見他。李今朝只手托著額,臉蛋微微撇向窗外,眼不見為淨,反正當個縮頭烏龜她早習慣了。
那些江湖人陸續上樓來。她似乎聞到香氣了,香氣極淡,令她想起蘭青身上的氣味。
大妞她……捱得住蘭青身上那能左右人本能的媚香嗎?
「這酒味……真香啊。」傅臨春忽道。
李今朝小心肝撲通通跳著,繼續支著額,斜看窗外。窗外景色好啊,景色美啊……
「這酒樓的今朝酒是一絕,入口芬香,喝完七口後,保證不但快活似神仙,睡上一覺,所夢皆是美夢,今朝有酒今朝醉,春香公子可以一試。」
「原來如此。」那聲音如暖陽,輕輕拂過李今朝的心頭,但,心肝依舊撲通通的跳,她左手支額,右手攥著酒壺。這酒壺豈止七口,十七、八口都不是問題,她手一軟,任著酒壺滑落桌下,腳尖一頂,讓酒壺安全落地。
她沒喝酒,哪有喝酒……
她听見他們轉入對面雅房,不由得暗松口氣。傅臨春為人隨意,什麼都能配合人家,來酒樓喝酒是小事,不過,自她戒酒後,他也未曾沾過一滴酒,就不知,他要喝了這種今朝酒,會作上什麼美夢?
江湖人的事她一向沒興趣,也不想去探听,遂半眯著眸,心里哼著小曲,半盹半醒,等著他們離去。
以不變應萬變,是她一向作風。
「姑娘,酒壺呢?要不要再來一壺?」店小二見她這頭空空,殷勤地問著。
他娘的……她嘴里動了動,最後忍氣低聲道︰「來一壺茶吧。」
「什麼?」
「……茶,隨便上一壺茶。」她咬牙切齒。
店小二終于听清楚了,連忙下樓煮茶去。
偶爾,其它雅房有著私語,她下曾細听,就這麼輕敲著桌面,望著窗外的細雨。
茶來了,她也不去喝,就這麼回憶過往的生活。她的人生不必靠回憶去度過,但這幾年,想起大妞時,她總是掩不住滿心的失落。
有人說她是重情重義,但,她才不管這什麼情什麼義,她只知心頭曾無比重視的小朋友就這樣走了,她就不懂為什麼為了撈什子江湖不能共建未來?
她眼眶驀地紅了,心里極度不甘。大妞是她自小看到大的孩子,也許在他人眼里不是最好的那個,但她心里,大妞絕對是頂尖兒的。
淚珠滑落,她也不想去抹。到哪天呢?要到哪天,世人才會忘記關家血案、忘記蘭青?要是她去見閻王了,世人還忘不掉呢?
那,她豈不是連大妞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這些江湖人多討厭,明明不干他們的事,為何這麼愛去挖掘旁人的傷痛?
不是說今朝酒能令人入美夢嗎?怎麼她想的都是些難過事?
「要關窗麼?剛喝了酒,就這麼趴著睡,雨要打進來,準會受風寒。」
溫暖的聲音響起,她也不想理,只想這麼沉浸在回憶里。與她同桌的人彎,拎起那酒壺,直到她听見水酒倒入杯里的水聲,她才回過神。
頓住。
阿……阿娘喂!她眼角怎麼瞟見熟悉的紅袍就坐在桌子的另一頭。
本是愛困的意識全被嚇醒,她下意識模上店小二剛放的茶壺,但撲了個空。
她直覺抬頭,對上傅臨春的春眸。
他微微一笑︰「醒了麼?」
她東張西望,二樓各個雅房早已無人,只剩她這一桌,她嘴里動了動,但又閉上嘴,怕嘴巴一開,酒氣便泄了出去。
暗臨春招來店小二,道︰「再上三壺今朝酒吧。」
店小二一愣,答道︰「一壺一個人喝已是過多,爺兒……」
他輕輕晃了晃將空的酒壺。「既然這姑娘都喝了快一壺,我喝個三壺也不打緊,去拿來吧。」
李今朝暗咒一聲,慢慢坐直身子,等店小二送來三壺今朝酒後,她才問道︰「你不是跟些江湖朋友一塊來的嗎?」
「今天晚上華家莊在此地借閱江湖史,自然有人忙著上門去。我看這兒風景好極,就留下來喝上一杯酒。」
李今朝見他還真的倒了一杯,不由得心疑。他喝不喝酒一向隨意,但自她養生後,她也沒再見他踫過酒。她嘴里問著︰
「你是老字號的寫史老大,他們不來纏你,卻去看華家莊?」華家莊在近年江湖躍起極快,但也不至于完全蓋住雲家莊的鋒頭啊。
「最近不知哪兒來的賊兒,只要哪兒展出江湖史,他便偷去燒了,與其說大夥去看華家莊,不如說,各自興致勃勃想要擒下這賊吧。嗯,你也喝啊。」
他替她倒了一杯,還是滿滿一杯呢。
她心神不在酒上,喜道︰「難道是蘭青……」
「不是他。」傅臨春一口飲盡那烈酒,說著︰「他是聰明人,自是明白許多事靠的不是史冊流傳,而是人們口耳流傳。」
李今朝聞言,沮喪地又軟了下去。她也一口喝盡那杯酒,失落地說道︰「不知他倆,至今過得安好?」
他又為二人斟滿酒,慢吞吞道︰
「自是安好。大妞個性沉穩,必能穩住蘭青。」
胡說八道!明明幾年前他說過蘭青心狠手辣,若是一個差池,大妞必會死在他手下,所以,讓無浪陪著大妞去了。
現在就算安慰她,也不必安慰得這麼夸張。
她是不信蘭青會殺大妞,她只想知道這兩人過得好不好。任何朋友在她心里都重要,可是,每個人都是成年人,都有屬于自己的去處,唯有大妞,在她心里還是個孩子。
苞她一塊玩到大的大妞,在她受風寒時守在她身邊的大妞,看見她偷喝酒就打她的大妞……她眼淚又滾落出來。「我總是不懂,她有什麼錯?為什麼要讓她清醒過來?」
「嗯……也許,她清醒過來後,會過得更快樂。好比,她能姓關了。」
「快樂?哼,五年不眠不休地練武、擔心蘭青,這也能叫快樂……」李今朝一頓,訝異地對上他的眼。「她能姓關了?」
「听說有個小鎮路過的女大夫很神,專治一般病癥,她自稱姓關,叫長平。」
「……小鎮?」她頓時恍悟。必是葬著關長遠夫妻的那山下小鎮!
大妞十二歲那年,她曾陪著大妞上山去掃墓,而後年年都是她陪著大妞,這幾年大妞不在,她怕大妞無法盡子之孝,照樣代大妞上山去掃墓……這麼說來,她們曾擦身而過了?
「是今年麼?」她趕緊問著。
「是啊。」
那表示大妞過得很好,才有余力去祭拜爹娘。這個傻妞!這個傻妞!老天待這個傻妞還是好的!李今朝心里激動,真巴不得明年快快到,她去那兒等著大妞,大妞是變高了是變胖了,她要好好看個仔細……她思緒忽地一頓,看著他,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你一直差人守著大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