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青笑著要離開,大妞還想跟著他走,他輕笑︰
「不成不成。你該讓你娘罰你,誰教你不听話,自個兒跑入箱子里。」
大妞有點氣他告密,用額頭輕輕撞他的大腿,他露出開懷的笑。他又瞟向關長遠之妻,此時她一臉疑惑看著自己,想必在懷疑他對大妞是不是有所圖。
他不想理會這女人的想法,臨走前他又道︰
「也請長遠兄多陪陪大妞吧。大妞這孩子想學旁人背書寫字,這也不打緊,但她哪會寫字?要學到旁人說謊使壞,大妞這孩子就可惜了。」
必妻目送他離開後,尋思一陣,瞧見桌上鬼畫符。這鬼畫符是自己女兒畫的,她認得。
大妞見娘親注意力在她寫的字上,連忙跑過來獻寶。她把小書本湊到娘親面前。
「大妞,這是你抄寫的嗎?」她笑道。不願傷女兒心,把醫書攤開第一頁,與她的鬼畫符對照。
「背的,背的!」
她心憐地笑著,把大妞的小身子抱進懷里。「是背的,大妞會背了,好厲害呢。」她附和著。
大妞沒有得意,只是很高興又小心地把鬼畫符折起來,準備等爹來讓他看。
她見狀,用力抱住大妞。傻孩子!傻孩子!一開始,她只想著讓大妞沾點女乃娘孩子的聰明,怎知那女娃兒聰明狡猾到想害了大妞。
沒有大人的暗示,小孩子怎會有取代的心思?難道,這世上除了她,就沒有人不計較她孩子的傻氣,一心一意地對她嗎?
「娘,娘!」大妞被悶住了,抗議著。
她連忙松開懷抱,揉揉大妞的小細發。她柔聲說著︰「大妞喜歡小靈嗎?」
大妞低頭玩著手指,不吭聲。
「那喜歡蘭叔叔嗎?」
大妞用力點頭,小嘴上揚︰「喜歡!喜歡!」
她聞言,不知該喜該憂。她始終懷疑蘭青入關家莊有所為,但他對大妞又是百般疼愛,一個滿月復心機的少年怎會喜歡這麼傻氣的孩兒呢?
無論如何,她該感謝蘭青今日的提示。不然,哪天大妞出事了,就後悔莫及,何況……
她翻了幾頁醫書,看見上頭印的藥草,這倒像是大妞抄的鬼畫符。
「背的、妞妞背的!」大妞指著那藥草圖。「跟靈靈一樣!」
是啊,別說她不想讓大妞在他人身上學會說謊,單就女乃娘她孩子有意在大妞面前炫耀比較,她就無法忍受。
大妞她不必比,不用比,她就是關長遠的孩子!這絕對不能否認,絕不會讓外人來佔據這位子!
大妞輕輕打了一下娘,感覺娘親的不信,低聲再重復︰「妞妞乖,妞妞背的!」所以,爹不要老是用怪怪的眼神看她。她跟女乃娘的靈靈一樣,都會背。
她又抬頭見娘親,模模娘親的臉。娘親朝她溫柔笑著,撫著她的額頭。「大妞,不怕,等過兩年你有弟弟了,他一定保護你到很老很老,代娘保護著你,不讓你受到任何傷害。」
大妞一雙小眼楮看著她,然後笨拙地回模娘親的頭。「娘娘,妞妞保護你。」
***獨家制作***bbs.***
「進來。」溫和的男聲說道。
門輕輕被推開了。進來的是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娃,瘦瘦的,雙眼明亮,小臉沉著……跟以前那個帶點傻氣的孩子形同,而里頭的精神卻大有不同了。
暗臨春定定望著她,撩過袍角坐在椅上,朝她招招手。
「妞兒,過來坐。」他等了一會兒,她還是垂首站在原地,傅臨春微微一笑,捻起一顆瓜子。「妞兒,以前你練完功,總是跟師父一塊啃瓜子。現在不喜歡了?要開始講起規矩了麼?」
小少女遲疑一會兒,坐上椅子,椅子有點高,她被蘭青養得還不夠高壯,雙腿蹭不到地。兩人中間有個方正茶幾,一如往昔放置著一盤瓜子。
她想起來了。
每次練完功,她會被師父招來,兩人就坐在廳里閑嗑瓜子,她跟今今一樣不會剝瓜子,師父每次都一顆顆咬開,瓜子肉任她吃。
那時她不會說話,師父也不會主動閑聊,兩人就這麼悠閑地待上一個時辰,才差人送她回家去。
師父只在興起時,啃著瓜子教她幾句詩詞,甚至,以她現在的眼光來看,與其說師父在教她武學,不如說他是個大玩伴。
她想,蘭青也早知道師父並不盡心教她武學,但蘭青一點也不在意,蘭青只在意她有沒有受到雲家莊的保護。
「妞兒會說話了,也比以前聰明了,還記得以前多少事呢?」傅臨春沒看向她,逕自散漫地啃著瓜子。
直到他听見她低聲道「所有事」時,略為詫異地瞥向她。
「所有事?」他聲音溫和如春陽。「妞兒,你告訴我,你最初的記憶從哪時開始?」
她沉默一會兒,抬起頭看著他,輕聲說道︰
「從蘭青來關家開始。」
暗臨春又愣了會兒,才道︰
「那些事記得很清楚麼?」
「很清楚。我叫他蘭叔叔,他叫我大妞,從那天開始,每一天我都記得詳細,包括娘親放我進衣箱里……蘭青與害我爹娘的人合謀……」說到此處,她緊緊閉上嘴巴。
「是麼……這麼清楚啊……」傅臨春又不說話了,漫不經心地嗑著瓜子。
窗外的天色漸漸轉暗了,雲家莊沒人過來請他們吃飯,直到天色盡黑,傅臨春無意間瞥向盤上來曾動過的瓜肉,他再問︰
「妞兒,你幾歲了?」
「嗯?你還小了點,要再大一點就不會這麼痛苦了。要我說出你此刻的心情嗎?」
「不要!」這聲音變得有些激動。
博臨春神色未變,溫聲道︰
「那你想知道什麼嗎?」
她安靜一會兒,才啞聲問道︰
「師父,我爹是什麼樣的人?」
「你爹……」他沉吟著︰「我與關長遠不曾見過面,江湖史上記載的不多,但都是些好事。妞兒,你爹十八歲入江湖,三十五歲遭衛官殺害,這其間他不曾上過雲家莊,你知道為什麼嗎?」
她搖搖頭。
暗臨春直視她,微微一笑︰
「這世上,有兩種江湖人不會上雲家莊一探自身在江湖冊里的名聲。一是如蘭青這般壞事做絕,不理有多少人在暗地看著;一是如你爹那般助人不提名。雲家莊並不能完全記載世上所有江湖事,自然無法看盡你爹做的每一件事,也因此我只能告訴你,我對他了解不深,但,他為人正派,值得後人學習。你記得當年你爹讓蘭青入關家莊的原因嗎?」
「我記得我娘跟女乃娘聊過,蘭青遭人追殺,蒙我爹相救。入關家莊一住半年,其間我爹待他如弟……待他如弟……」她擺在膝上的雙手緊握,再也說不下去蘭青當年的作為。
「那,你爹是個很好的人了。」
「……我娘呢?」
「你娘嗎……」傅臨春這次沉思更久,停了半刻鐘才慢慢道︰「男外女內,你娘不是江湖人,也不曾傳出什麼事,但,你爹選擇你娘,你娘必定也是個好人。」
「是嗎……」傅臨春見她垂下頭,也不再多說什麼,繼續啃瓜子,直到啃光了。她那頭堆得跟小山一樣高的瓜子肉還是沒人理,他才又道︰「傻氣孩子時的無憂無慮挺好的,是不?」
「無憂無慮真的好嗎……師父,以前我想的不多,我知道蘭青跟我爹娘不見有關系,我也一直謹記我爹的話,用我的一雙眼楮去看,師父,我親眼看見蘭青疼我,為了我曾差點喪失性命,甚至躇蹋自己來保全我,但他心中始終有介懷,如果有一天我開始說話了,明白真相下的意義,我會如何面對他?而我,明知蘭青疼我,我也願意疼他,可是,每次我一看見衣箱,我心里就無由來地生氣。」天黑了,她看不見傅臨春的臉,但仍是轉向他。「傻氣的孩子不想深思真相下的意義,那時的我只是一個活在當下的孩子,現在的大妞卻得為未來而抉擇,才能面對所有人。師父,我本名長平,我爹嫌我過于蠢笨,卻打從心里要我永遠平安,蘭青給了我十年的平安,沒有他就沒有今天的長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