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長平……明明記憶里他對大妞充滿感情,為何看著這張老實的少女臉,他會一點感覺也沒有?
他神色自若,笑道︰
「好啊。既然你想跟上來,那就一塊走吧,但,你會有什麼下場,我可不負責哪。」
第九章
當街道鞭炮響起時,她正在廚房做著唯一會的炒蛋。她匆匆把飯菜端上桌,然後來到門外長凳,一如往年那般等著蘭青回家吃團圓飯。
今年過年,師父有事離城無法陪她,她卻不是很在意。每年師父怕她一人寂寞過年,請動陪她守歲,但她要的,並不是師父陪她。
她仰頭看著黑漆漆的天空,偶有遠方煙火,讓天邊有了七彩的光芒,微微映亮她的小臉。
今今曾說她毅力好到令人討厭,不知道什麼叫死心。其實,她一點也不清楚自己的毅力好不好,她只是想等蘭青回家。
也許,蘭青明天就回家了,她老這麼想著。等到了明天,她又想,也許蘭青下一刻就要回家了,所以,她不想死心。
可是,都過了三年,蘭青為什麼還找不到家門?
敲門聲遽起。
她眼一亮,立即跳下凳子。雖然她開口說話了,但她一點也不喜歡說話,是以她沒有在第一時間問誰。
罷過年,人人都吃團圓飯,會出現在這破小屋的,自然是蘭青了!
剎那間她心里溢著激動,正要直接開門。忽地听見師父的聲音——
「嗯?哪的人?找這戶人家做什麼?」
停在門栓上的小手停住。
「既然找錯人家,那就請吧。」
不是蘭青嗎?不是蘭青嗎?她的小手慢慢垂下。為什麼呢?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如果她被困一年,她一出來第一個想看的定是蘭青,她以為蘭青也是一樣的。至少,這里還有今今,就算他不看她,也會來看今今。今今是蘭青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難道他一點都不想今今嗎?
今年的冬天怎麼這麼冷,紅色冬衣一點也不保暖,不然,為什麼她連身體里都涼了起來?她緊緊抿著嘴,忍住喉頭涌上的哽氣。
她怕師父開門進來看見她的狼狽,啞聲說著︰「師父,別進來,現在別進來。」
她沒哭。她拼命張大發熱的眼看著夜空。她沒哭,現在她沒有資格為自己哭。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煙炮聲漸漸沒了,她全身由內到外都好冷,蘭青說她跟小牛一樣健壯,但她想她快生病了。
「大妞,天亮後,搬回雲家莊吧。」
「我不想去雲家莊,蘭青會回來,家里沒人他會失望的……」
「他不會回來了。」門外的人終于講白了︰「現在的蘭青,看見你,只會殺了你,他怎會回來呢?」
馬車朱漆,輕風一揚,車窗黑紗飄揚開來,車內的蘭青趁此一睹外面景象。
那結實又普通的騎士少女正是大妞。以前的大妞,哪會騎馬?去雲家莊習武,也不過是強身健體,哪像現在能行走江湖……
蘭青目光又落在她腰間的流星錘,很不以為然。大妞習武資質劣等,流星錘多半是裝飾,她一身繁瑣的彩衣美裙,誰見了都知道那樣的彩衣不適合她,就連他看了,也只感好笑。
原來,他花十年養的一個孩子,是個處處不如人的孩子。
長平仿佛感覺到他的注意,往車窗一看,嘴角微翹。
蘭青下意識挪開目光。
「長平,你這計畫想了很久吧?」江無浪騎到她身邊,順道替她拉過韁繩,輕輕在她手腕繞了一圈,以免傷到她的掌心。
長平沒有吭聲。
不吭聲就表示她真有此心。江無浪哎呀叫一聲︰
「我養你幾年,你這忘恩負義的小家伙!」
「對不起,無浪。」
「我這關很好過的。」江無浪笑道︰「來來。」
長平微地往他靠去,輕輕撞著他的額面。
江無浪咧嘴一笑,他就喜歡長平這帶點孩子氣的親熱舉動。他眼角一瞟,對上車紗後的男人,那男人輕蔑的目光移了開來。
「雖說你承諾你師父,蘭家家主認不出你,你就跟我回去,但我想,他也知你脾氣。這蘭青有什麼好,也不過是養你十年,好歹我在你面前也晃個五年,每年你生日,還是我親手下的廚。」
長平一向口拙,與其抬杠半天,還下如只說一句︰
「無浪做的菜,是一流的。」
「比蘭青做得還好吃?」
「當然。」
丙不其然,無浪笑得燦爛,像個孩子一樣。歸島上的人都很好,可是,都不是跟她相處十年的蘭青。
春夏秋冬天天相處,除了那段替今今尋藥的日子,蘭青都跟她在一塊,那樣溫暖的蘭青,她難以忘懷。如果今年是分離的第十年、二十年,也許她會忘記蘭青,可是,現在才五年,那樣回憶歷歷在目,她怎能忘懷?
她下意識又尋下車紗後的男子。
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蘭青?她想搞清楚。也想知道蘭青是不是過得真的很如意?是不是真不想回家了?
半年前蘭家主動連絡雲家莊時,她多高興,以為蘭青回家了,她要收拾包袱先回家,哪知,他只是索討鴛鴦劍來誘當年未死的蘭緋。
只要關大妞肯給鴛鴦劍,他願從此與雲家莊、關大妞劃清界限。
劃清界限……她低頭看著她的寶貝袋里。無浪早已替她換過傷布,那被撕下的柳色布已經收入她的袋里。
當時師父詢問過她的意見並暗示她,一旦鴛鴦劍交給蘭青後,世人將會把注意力轉向蘭青,這對她來說未嘗不是好事,畢竟,相信人身是劍身的在少數。
只要蘭青要,她就給,這就是她的答覆。只是,她想來看看蘭青,來確定蘭青是否真如師父所說,已經變了……就算、就算蘭青想殺她,她也要親眼看蘭青過得好不好。
思及此,她又看向車紗後的鬼面男子。
他沒有看向這頭,與車內華初雪正說著話。她仍是直直盯著他,愈久愈是入迷,明明鬼面罩了上半臉,但的嘴、美眸,讓人移不開眼,甚至……覺得看到天荒地老也不生厭,她隱隱覺得哪里不太對勁,心頭逐漸發熱,蔓延全身;她下意識吞了吞口水,竟有想要一口吃掉蘭青的粗暴渴望……
「長平。」江無浪連喊兩次,見她沒回應,輕輕拍了下她的頭。
她回神,轉頭看向他。
他拋了個媚眼。
長平一怔,唇角揚起,眼里有了笑意。
「動心嗎?」江無浪面不改色地笑問。
「不會啊。」她只覺得很好笑。
「你還小呢,別太快長大啊。」江無浪看看她有些發紅的臉,對蘭青那種練有邪功而生的媚態感到十分不屑。男人嘛,不憑自身魅力去迷人,卻以這種媚態去蠱惑小女生,實在太沒道德了。
他又道︰「你道,那個華初雪,怎會讓蘭青邀上車呢?」
長平心里一凜。輕聲道︰
「蘭青說,這一路上,總要個華家莊記事者,記下這一路上的……」
「華初雪連個數字公子都稱不上,要她記事也真是為難了。你啊,看起來老實,但該明白的都明白,是不?」江無浪依舊笑道。
將要臘月的北方天空,總是灰蒙蒙的,積上一層又一層的厚雲。眨眼問,雨自烏雲里落下,由小轉大,遠方開始打起大雷來。
江無浪哎呀一聲,代手傷的長平拉過韁繩,勒住受驚的馬匹。
他俐落翻身下馬,回頭見那些蘭家弟子訓練有素,馬兒一點也不受驚,他哈哈一笑,打開車門—問︰
「蘭家主子,借個地方避雨吧。咱們可不像你家子弟兵是銅皮鐵骨。」
蘭青淡笑道︰「來者是客,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