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爹的總是粗心大意,你比我也大不了多少,慢慢學總會進步的,咱們就在隔壁面攤吃,你隨後可以過來。」
蘭青一語不發,目送她的背影。
大妞被她抱著。大妞一雙眼本來在回頭望著他,但李今朝似乎有什麼地方吸引住她,她一轉向李今朝,就再也不曾回頭看他了。
他心一跳,總覺得……總覺得有樣東西梗在心頭,十分的不舒服。
鮑孫紙負手站在他身邊,慢慢開口︰「你家的功夫偏邪,除了家主外,習得蘭家邪功者,多半短命,你知什麼原因嗎?」
蘭青立即瞪向他。
鮑孫紙聳肩,道︰
「你脈象異于常人且有點——不,是太不養身了,照說少年時期不該如此放縱,但你中了鳳求凰,當真是你的不幸,須得靠那些燕好短暫解毒。所幸,你遇上我,你就留下三個月吧,這三個月里我將你體內的毒除盡。」
蘭青那雙黑眸剎那亮了起來,身側五指成拳,松又握,握又松,極力掩飾他內心無比的激動。
鮑孫紙微微一笑道︰
「如果你姓蘭,我勸你,除盡毒後,如果想陪小女圭女圭到老,就停止練功;但若已無法收手了,你就別听信那些謠言以為采陰補陽有益你的功夫。」
「……在下蘭青,出身江湖蘭家。」
鮑孫紙嘆息。「果然是蘭家人,你家主怎麼不阻止你們這些妄想一步登天的人呢?難道他不知這會害你們早夭嗎?瞧你,好好一個人,卻成了妖神蘭青,固然鳳求凰是一因,但蘭家邪功害你不淺啊。」
蘭青避開妖神二字,問道︰「前輩只憑把脈,就能看出我是蘭家人?」
鮑孫紙有點得意道︰「據說蘭家人,相貌出眾,一表人材,但由于邪功之故,眉目易顯媚態,方才你極力在大妞面前掩飾,但總是遮不了那細枝末節。你想知道為何我明明看穿,剛才卻故作不知,現在又改變主意與你說開?」
「請前輩賜教。」
「江湖上,總是遮遮掩掩,有些事不干我身又何必點破?但,既然李今朝如此直白地跟你說開,我也不能輸個小泵娘。雖然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讓大妞知道你中毒,但你在她面前克制你己身,這也算是個好父親吧。」
不,大妞哪是他女兒?他也沒特別把她當女兒,他只是不願這娃兒見到他丑陋的一面罷了。
他故意留住大妞,確實要讓大妞知道他是迫不得已才害了關家——前提是,大妞真能懂得這一切的話。
明明大妞就是個傻瓜了,不能理解正在發生的這些事,但他總是心虛,就是要在大妞面前維護住他正人君子的形象。
他總想,只要能在大妞面前撐住他的君子形象,那麼他就等于沒有對不起關家夫妻……他們死前,沒有恨他入骨。
他隨著公孫紙走出李家小屋。
面攤就在隔壁,大妞正跟李今朝呼嚕嚕吃著面……逃亡時,他偶爾也帶著大妞上破攤吃面,那時他無暇顧及大妞,沒人喂她,她餓極是像小狽一樣埋進碗里吃,吃得滿嘴都是,吃完了後他抱著她繼續逃離衛官的手下……現在呢?
李今朝邊喂她邊教她用湯匙,但又故意攪爛大妞碗里的面,大妞因此氣鼓鼓地捶桌,拼命爬上桌子,要搶李今朝的面……
蘭青有些迷惑了。
因為李今朝老跟大妞打打鬧鬧,大妞才有反應嗎?以往他在關家時,他也沒跟大妞打打鬧鬧,但她還不是喊他一聲蘭叔叔地對他笑開懷?
還是,他不夠真心對大妞?不,他夠真心了!是大妞不懂事,無法理解這個血腥的江湖,才會懷疑他對她不夠好。
「這個……若是大妞真成了傻子,你可會拋棄她?」
鮑孫紙直截了當地問,令蘭青不太能適應。以前,他周遭誰會像公孫紙與李今朝一般,這麼坦率地面對他。他要用盡心機明爭暗斗,甚至下手害死無辜的人才能保住自己……即使在此刻,他仍對公孫紙的直率懷有戒心。
「你畢竟年輕,一個傻里傻氣的孩子是會防礙你的,那還不如交給我,我帶她回歸隱之島吧。」
「不,大妞得待在我身邊。」蘭青幾乎是月兌口而出。
鮑孫紙瞥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
蘭青又走近那面攤幾步,大妞這時候早該注意到他,但她連看都不看他了。怎麼不看他?怎麼不抬頭看他?看他啊!
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大妞看他,最後他垂下眼,咬牙注視自己的雙手。
自大妞用那雙眼緊盯著他後,他總有種錯覺,其實他一雙手聚滿腥紅的水,那全是關家所有人的血。
大妞現在不再盯著他,他該松口氣才是。
真的,他該松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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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有什麼在流動,蘭青忽地張開黑眸。
屋內黑漫漫的,他直覺模向身側的大妞。
人不見了!
他靜心聆听,內室里有大妞輕淺的呼吸聲。是大妞自己過去的還是李今朝過來抱人?
無論哪一項,他都該當下察覺才對啊。
「蘭青?蘭青?」李今朝輕聲喊著。
平日說話豪爽的姑娘,哪會像現在聲若細蚊,蘭青心知有異,遂以同樣的低聲回著︰「我醒著。」
「你放心,大妞爬到我那里了。」
「她爬?」
「是啊,她想跟我睡,便爬到我床上打我。我覺得不太對,你不是江湖人嗎?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晚上看你明明正常的,我就想到咱們晚餐都吃一樣的,沒道理你昏睡我們卻沒有,但,飯後只有你喝了茶。」
蘭青聞言心一凜,同時也詫異這直爽姑娘也有心細如發的時候。
「你是說,有人在水桶里下了迷藥?」
「多半如此。剛才我听見院里有異聲,你可以說是天干枯枝斷裂,也可以說是有人潛進院,你想賭哪一個?」
蘭青頓時頭皮發麻了。他連忙運氣,功力尚在,但身上有鳳求凰,若是來人不只一個,他了不起只能保住自己,哪能再救下這一大一小?
「跟我來。」李今朝低聲,又爬回她的內室。
大妞坐在床上打著盹。
「大妞乖,別出聲。」李今朝抱她入懷,用力打了下大妞的頭,再在她耳邊低語。
蘭青很想跟她說,大妞變啞巴了,沒必要提醒大妞,但他沒吭聲,將李今朝遞過來的大妞抱入懷。
他感到大妞的四肢不肯回抱,似乎……又在防他。
李今朝盡力無聲推開床架,露出灰塵四飛的地面。
地面上有銅環,她吃力拉開後,回頭輕聲︰「你抱著大妞下去。」
「地窖?」一個尋常人家的地窖都是擺酒跟腌物,就算躲人也會被發現的。
「不,是地道,快點!」
地道?這絕不是尋常人家會有的,這李今朝……他沒有多余的時間懷疑李今朝,只得抱緊大妞先入地道。
地道先是二十來階的階梯,他彎著身走到底,一人高的地洞呈現在眼前。他放眼望去伸手不見五指,完全不知盡頭在哪里。
他回頭看去,李今朝剛把地道門關上,光線盡滅。他听到鎖聲,接著是李今朝模索下階。
「放心,除非有人自內開,否則他們在外頭發現有地道也是沒轍啦,哈哈。哎喲,大妞你打到我了。」
「這里頭有燭火嗎?」蘭青問道,有意慢上李今朝半步。
「沒。」李今朝一手模著牆,一手拉住蘭青懷里大妞的小手。「據說走上五百三十步,正好可以到布莊樓下,咱們今天來一試吧。」
「你到底是誰?」
李今朝側過頭,往他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