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不及自我控制了!
喉口涌上了甘甜味!
是血?他有些迷惑,運氣調解,卻發現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他自幼習武至今,從未發生走火入魔,也鮮有大悲大喜的時候,這一次,太過突然了!
「春香公子?」連華家莊大公子都察覺不對勁,輕輕叫著。
黑暗之中,七彩的幻覺出籠,他僅存的神智警告他不能被帶走,一旦被牽引就會發狂,從此將處于幻覺之中……
驀地,他回到她十五歲那年除夕,前院弟子正在準備,他剛自汲古閣出來,听見有人嘻嘻笑道︰
「舅舅,我拿到五枚銅板,好歹你也要給我獎賞嘛,別在莊里過除夕了,跟我回家一塊過。」
他停步,就站在廊上陰影處。他想起來了,金算盤在十二月初便已擇定,三公子自動請命,擇日帶金算盤進汲古閣,記下當代金算盤的身家背景。
三公子道︰「妳之前不是提過,今年會跟朋友過嗎?」
「有舅舅一塊陪,總是好的。」
三公子微笑,正要開口,忽地抬眼望這兒看來。
她也跟著回頭,兩耳胖絨絨的耳環打在她的頰面。「有人嗎?」她轉著眼。
「……沒有。」三公子收回目光,笑道︰「我送妳出莊吧。」
「好啊!」她笑咪咪地跟著三公子離開,出長廊時再一次望著他這方向,她一臉疑惑,揉揉耳後有些發痛的穴道,咕噥道︰「明明沒人,舅舅見鬼了嗎?」
「什麼鬼?」
「沒有沒有……」
他性偏無為,本以為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沒有料到,記憶竟如此清晰,他又回到她十八歲,她當眾求愛他必須視若無睹……除夕她被迫立下誓言,他目送……她中血鷹,他懊惱後悔……她跟他搶瓜子又啃得極爛,他笑得開懷……肌膚之親任她玩弄,他心生憐愛……無數的回憶迸裂開來,散落在黑沉的世界中。
黑暗的一角,只剩她閉目托腮坐在那兒。
其實,現在的今朝從頭到尾都是他的幻覺?那日在青門他中麒麟草想著她時,就已經發狂至今,所有的一切都是自我幻想,真正的李今朝自那年除夕便頭也不回地走了,如今,她還在別處意氣風揚地活著吧?
既然他本性無為,得失不計,為何現在他會走火入魔?
他從未想過自身的情感放得多深,但他確實很喜歡今朝,在外追蹤血鷹時,他不嗑瓜子,反而愛吃甜豆,因為那讓他想起她孩子氣的一面。他從未想過在名為感情的棋局上,她每放一顆白子時,他必然也會接著放下一顆黑子。
直到今日。
他可以殺一個無辜人,只為護一個女人。
他可以不殺一個人,只為讓一個女人免去懼怕雷擊之苦。他不殺那寡婦,是不是老天可以讓今朝少點懼怕?
他知道她憔悴很多,雖然與植入血鷹有關,但她性子大放,不受拘束,貪玩樂,這才是她身子過虛的原因。他曾私下問過五叔,五叔打過包票,植入血鷹的人,只要年年服解藥,確實不會猝死。
不會猝死!
不是幻覺!
遽然間,天地還他一片清光,他自魔障中掙月兌出來,頓時回到現實里。她依舊在那里,不安分的眼眸合著,穿著厚重冬衣,看不出胸口起伏。
他目不轉楮,舉步維艱,來到她的面前,痴痴搜尋著她細微的表情。
睡了麼?睡了麼?不會猝死,不會猝死……
突然間,她動了動,慢慢掀開眼,初時,她有些迷惑,仿佛不知身在何處,接著,眼瞳映入他的身影,她疲倦道︰
「傅臨春?」輕輕一笑︰「我剛才,覺得好安靜哪,連雷聲都不見了,我正跟我娘說話呢,突然間听見你罵我,我才驚醒。你在叫我?」
他還在瞪著她。
她半合著眼,累到無法舉臂打呵欠,又笑︰「剛才你到底罵我什麼?」
「……我罵妳什麼?」
她有點訝異他聲音里的粗啞,想了想,道︰
「好像在罵……李今朝,妳要跑了,我就死給妳看,嚇得我連忙醒過來。」想想真是好笑,這個懶人功夫高強,離死還有幾十年呢。
「妳要跑了……我就死給妳看……所以,妳不該跑,不能跑……」
那聲音,低低的,重復直念著,令她渾身有些發毛。雷聲又起,讓她錯愕,雷聲一開始有這麼大嗎?怎麼剛才完全沒有?
他恍惚地伸出手,緩緩撫過她涼涼的腮面。
她咦了一聲︰「你的手怎麼這麼冷?」她錯覺嗎?還有點抖咧。
「我剛冒雨來,自然是冷的。」他輕聲,將她虛弱的身子打橫抱起,摟在懷里,緊緊的。不管她是不是入魔中的虛幻,只要活著,他都抱住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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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她清醒時,已經是半夜了。她模向枕邊,發現空無一人,不由得大奇。
屋內沒有燭火,但今晚圓月,幾縷月光自半開的窗子透入,傅臨春半倚在窗邊的屏楊上,長發垂著地,外袍末月兌,漫不經心地咬著甜豆。
這麼晚了,還沒睡?這可少見了。
「妳道,一個人走火入魔後會處在什麼世界里?」溫聲驀地自春夜里響起。
她差點嚇得魂都飛了,如果不是相處兩年多,熟知他的習慣,她會以為這個傅臨春此刻在跟鬼對話。
「誰走火入魔了?」她試探地問。
「我說,走火入魔後,這人是處在他最快樂日子的那段幻覺里而不自知。」他自說自話︰「我呢,現在是走火入魔了,還是在現實生活里?」
「自然是在現實生活里了!你要在幻覺里,我豈不是假人?」她罵道。
他聞言,終于轉頭看她,偏頭沉思良久。最後,才道︰
「若是在走火入魔中……能讓妳活著,我也甘願。」
「呸,明明活著,我干嘛在你幻覺里?」她得確認這混蛋沒被鬼附身。「我好冷,你上床吧!」
他下了屏榻,朝她走來。
她叫道︰「月兌鞋,記得月兌鞋。」她嘆息,跪在床上,替他月兌下外袍。「你記得替我月兌外衣,就懶得替自己月兌,哪有這種道理……你這樣看我做什麼?」
他微微一笑,目光依舊不離她,就坐在床沿。
「妳先睡吧。」
她眼珠子轉了轉,撇撇嘴,道︰
「你要看我睡覺,也是可以啦。」她鑽進棉被里,閉眼笑道;「你早就知道杜連之是華家莊背後的金礦,對吧?本來我沒什麼好感的,今天我才覺得華家莊的公子還不錯,還算有點品兒。說不得將來能獨當一面听。」
「能獨當一面不是很好嗎?將來有沒有雲家莊,江湖史依舊能流傳下去。」
她猛地張眼。
「在咱們這一代不大可能,也許再過兩代,傅姓、公孫可以放手去做其它喜歡的事情。」他一直望著她,微笑道。
雲家莊根本有心把這個百年老殼讓人家去背嘛……但她竟然能理解,因為偶爾她也很想回到只賣酒的李今朝!
「兩代,還很久呢。」她笑道。
「至少妳我的孫兒有選擇,這也不錯。」
「……我睡了。」她閉上眼裝睡去,面色卻微微燙起來。
娘,爹會跟妳這樣說話嗎?很有可能哪,妳這千金小姐才會樂滋滋地跟爹跑了。孫兒?她還沒想這麼遠呢。她嘴角掩不住笑,道︰
「傅臨春,你唱首曲兒讓我容易睡吧。」
「好啊。」
她滿面笑容。他的歌聲不賴,只要別睜眼看著他正經八百的哼曲兒,絕對是一種享受。
寧靜的夜里,溫暖的歌聲輕輕襲了過來。
「妹妹啊妹妹,哥哥疼,哥哥愛……長命百歲,兒孫滿堂,牙兒光光,無齒小嘴惹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