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溫潤如玉的面貌,完全不似蘭青妖力大發的媚態,但她就是喜歡他這樣的暖色。如果,這樣的暖色,能陪她過除夕,該有多好啊!
從她十八歲那年開始就這樣盼望著,今年總算盼到了!那多來幾個血鷹,她也是不怕的。
「李姑娘,我來接妳上前院去。」他客氣地笑著。
她撓撓臉,嘻嘻一笑︰
「春香公子何必麻煩呢?」頓了下,她又道︰「請帶路吧。」
天色已經薄黑,放眼望去,籠罩在黑暗里的雲家莊正蘊釀著熱鬧的氛圍,她的心情也跟著愉快起來。過除夕,她不乏有人陪,但第一次在雲家莊過,莫名的就像在家里。
她瞄著領路的傅臨春,他身上是新換的杏色衣袍,一派的玉樹臨風,既優雅又溫暖如春,果然,這顏色在傅臨春身上,就是十足的搶眼。
她又偷看兩眼,把玩著發尾。明明夜風寒涼,熱氣卻涌上頰面,早知如此,干嘛還自虐掐著臉?
「李姑娘,左耳好些麼?」
她一愣,直覺模上左耳,而後痛得瞇眼。
「還好……可惜,耳環掉了。」他怎麼知道她左耳受了傷?
「那耳環很特別?」夜風送來他溫暖的聲音,似是不經意的詢問。
「也不是。從小戴到大,特別喜歡,我也替大妞做了一副。」嘿,大妞跟她是同伴,自然一樣款式,每天擦來擦去,樂趣無窮。
「是麼?」他神色不見任何喜怒,緩下步伐,與她並行。「李姑娘,妳身邊那蘭青,妳可知道他的江湖背景?」
她見狀,心驚不已。願意花點心思在她身上的傅臨春是她從未見過的,以前別說是對話了,連看她一眼都不願施舍。他們長年各自為雲家莊做事,平日見面當作不相識是必須的,但她也心知肚明,他是不怎麼喜歡她的。
今天晚上……倒是詭異得緊。
還是,除夕夜是神奇夜,家家團圓飯的同時,也可以滿足一下沒有家的人一個小小的願望?
思及此,她心跳又加快,手心滲汗。夜風拂面,他杏色衣袂飄來,幾乎踫到她的袖子,她撇臉轉向另一頭,臉頰下住發燙。真孬,平常看男人打赤膊,她還能論斤論兩呢,現在人家只是不小心衣角擦過她,她心里就甜甜的,四肢百骸涌進無盡的暖意,就算此刻果奔,她也不嫌冷啊!
她一貫地嘻皮笑臉答著︰
「蘭青江湖背景我不清楚,但他說他已退出江湖,那知不知道,其實都無所謂,傅臨春,你大可以放心,他跟我在一塊好幾年了,絕對不會外傳雲家莊的事……我是說,他跟我,只是朋友,非常非常要好的朋友。」
「是麼?這次委屈李姑娘了。血鷹之事……」他忽而低語︰「本不該發生的。兩年前,是為了保住鮑孫顯的妻子,他才交出那血鷹名單,否則,雲家莊不會正面與血鷹交鋒的。」
她哈哈大笑︰「無所謂無所謂。反正現在我還活著,什麼叫怪貓九命,指的就是我這種人吧,你也不必介懷,咱們本來就是各自做事,我藏得不夠好,這才讓血鷹挖了出來,真的,你也不必太擔心。」就算他擔心的是金算盤的命,而非李今朝的命,她心里還是有著小小的歡喜。
暗臨春在她左側,正好看見她左邊黑亮亮的長發扎成細辮束在耳後,避免長發沾上傷口,她的右邊連點花稍的辮子都沒有,左右不一樣,貪懶跟隨便正是李今朝的作風……思及此,他微微一笑。
「李姑娘,妳當真還要住在這城里?」他輕聲問道。
「是啊。」她笑道,面頰熱呼呼的。
暗臨春目光慢慢落在遠方一座涼亭里。那座涼亭,他很久沒有去了,如今是數字公子們激論江湖史的場所。
「李姑娘進過汲古閣第三道大門後嗎?」他聲音依舊帶溫,卻沒有低頭再看她了。
「少年進過幾次。」她笑道。她真是對不起蘭青他們,明明說好今年除夕一塊過的,偏偏她好自私。
「妳有去過是最好,我也正在煩惱,不知要跟妳怎麼啟口呢。」他停步,終于回頭,看著她笑著。
他停,她自然也跟著停下。這樣對她笑,真難得啊……
他目光短暫地垂下,落在她腰間的紅穗。紅穗上有五枚銅板,當他抬起眸時,是不經心的笑意。
「李姑娘,妳可知道往昔傅姓、公孫是如何跟金算盤相處的?」
她搖頭。「我不知道。」還是拚命欣賞著傅臨春。難得能這樣近距離欣賞他,實在不想移開。
「我看過第三道大門後雲家莊相關的秘辛。雲家莊的金算盤一向都是男子,與傅姓、公孫二家一生一世皆為君子之交,從無例外,雖少有見面機會,但那情分總是在的。」他一字一語,慢吞吞但清楚無比地說著。
李今朝滿心的喜悅頓時被這話給凍結了。
他的話,隨著寒涼的夜風拂過她微濕的長發,化為一把利刃直入她的心髒,讓她連防備的時間都沒有。
細長的眼眸慢慢對上他看似溫暖的春眸里。
原本她抿著的嘴角,突地夸張揚起,打破僵硬的沉默,哈哈一笑︰
「這我懂得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嘛。我雖是女子,但誰說男女不能是朋友呢?春香公子,以後咱們見面的機會只怕非常有限,甚至是不會再相見,它日你要有事,差人吩咐一聲,李今朝一定鼎力相勸。」
他望著她,輕輕一笑︰「多謝李姑娘了。」語畢,又領著路。
她放慢兩步,退居他左後方,但他仿佛漫不經心,沒有察覺她突然的生疏。
她死盯著他的背後,而後倔強地撇向它處,嘴角仍是噙著浮夸的笑,細長的眼眸瞇成一直線,讓人再也看不見她會說話的眼瞳了。
突然間,輕快的聲音自傅臨春背後響起︰
「我從小啊,爹娘死得早,說起除夕團圓飯,總是有些向往,多謝春香公子今晚讓我重游兒時之夢。」
「哪兒的話呢,其實妳本該算是雲家莊的一份子,這種團圓飯妳也有權利。」說歸說,他卻不回頭。
她聞言,仰天大笑。
暗臨春終于回頭看她。
因為天寒地凍,她雙頰早巳凍得蒼白,身著雲家莊弟子男衫,雙手交錯縮進寬袖里取暖,她的站姿不太雅,一身朱紅長衫被風吹得膨脹起來。
就算穿了上好質料的衣物,她還是帶著市井之氣,連一點雲家莊的優雅都沒有學到。她勉強伸出食指指向前方某一處,嘻笑道︰
「傅臨春,那里,是我第一次見到你的地方。」
暗臨春望著那座涼亭,神色不變。
她很快又縮成一團,嘴角翹翹道︰
「我十七歲那年進雲家莊,看見你坐在那里,像株懶洋洋的樹,就定在那里,似乎什麼也不想,什麼也都想,世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影響你那時的發呆。」
「是麼?」
「那年年尾,我是秘密來,自是不能現身,那時你跟雲家莊的公子們吃著團圓飯,你仍然像一株懶樹,好像一靠近你了,便是溫暖如春,我很是喜歡。」她開心道。
「是麼?」那聲音,平靜無波。
「後來,雖然你不情願,但還是在街上陰錯陽差英雄救了我,這對十八年華的我來說,簡直是很輕易的動心了。我娘說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有喜歡的人就要好好地去喜歡,大聲地說喜歡,這才是今朝的人生。」
他看著她,不發一語。
她慢慢拉回目光,與他對視。
「今朝在今朝確實快樂,可惜,我一直在今朝,他們的今朝卻沒有了。J
「李伯父李伯母必在九泉下看護著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