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
「閑雲負著阿遙、托著我,無法再分身救你,當時雨勢已經過大,車艷艷他們已退往山下,我們是最後走的,閑雲把阿遙交給我後,自崖上躍下。」
躺在床上,動彈不得的她,被迫听著陳年舊事。
鮑孫紙眨眨眼。「他可不是殉情,他輕功極好,平日要他飛走崖壁,那是輕而易舉,但那天視野不清,他敢在亂石還在崩塌的懸崖行走,實也不易,沄姑娘等能說話後,一定要感謝閑雲的。」
她這才發現她張口似無聲音。其實……公孫雲躍下山崖又如何?如果不是她運氣好,他尋到的只會是具剛斷氣的尸身。
鮑孫雲夠義氣了,果然是江湖大家長,雖有先後順序,但他能救的一定會下手。
皇甫沄能自世上消失,正是她所期盼,從此不用勾心斗角,不用應付那個走火入魔的瘋子教主。她該感謝他了,不是嗎?
據她盤算,教主最多再撐一年,就得找人接任,在那之後,就算她被人揭穿,她也不在乎了,從此當個真正逍遙的閑雲野鶴。
從極苦轉到極樂,她還真是不能適應。但,終究一個忍字,只要能忍,她就不信她撐不下去。
鮑孫紙忽面露疑惑,道︰
「你知不知道你躺了多久?回到莊里才兩天,你就清醒過來,這絕不是你身子底打得好的緣故,你頭破血流,肘骨斷裂,五髒六腑稍有移位,你左腳也扭了,怎能走那麼遠?更別談其它傷口了。另外,雖然我加重麻沸散,但也絕不可能一點也不痛,為什麼你沒有流露出痛苦?」
「……」反正她不能說話,就避談此事好了。
鮑孫紙笑笑,而後點開她的啞穴。
「現在你可以說話了。之前我怕你痛得哭天喊娘,但現在,嗯,你真的可以說話了。」
她瞪著他看半天,公孫紙耐心等待。
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她終于開口了——
「……痛……」
「什麼?我沒听清楚。」他一臉無辜。
「……好痛!我很痛!」她啞道。忍字頭上一把刀,她絕對能配合喊痛。
「真的很痛?那你為什麼不哭呢?」
「……」她咬住牙根。
「五弟,別欺負沄姑娘了。」低啞的聲音,在角落。
她這才發現公孫雲一直站在那里。他上前,遮住床頭大半光明,讓她看不清他的面目。
「你醒得太早,這不是件好事,我知道這是你的習慣,但還是得放松下來,這樣好睡點嗎?」
掌心輕壓在她的雙眼上,逼得她不得不合眼。
「閑雲,你就在這里陪著她吧,我去看看阿遙。」
「嗯。」他移坐在床緣,聲音還是沙啞的,令她懷疑他的喉嚨壞了。
男人的掌心帶著暖意,很快就烘暖她的眼皮。她記得,一路被送往雲家莊的途中,痛得發狂,她絕對能忍,但她必須清醒著忍,就是這雙手覆住她的眼,沙啞地在她耳邊重復說著︰再睡一下,睡過去就不會太難熬了。
現在,她再睡一下應該不打緊,她想,雲家莊暫時是安全的。閑雲公子跟公孫紙都算是客氣到有禮的正人君子,在這樣的地方養傷,絕對是萬全之策。
于是,她小小放縱,任著眼皮上的溫暖覆去她的意識。
一直到後來,她才發現……才發現……
她被騙了!
第六章
她被騙了!
這半年來,她徹底發現雲家莊人人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
她老牛慢步,一步步走上橋。每走幾步,遇到有燈之處,小江弟就熄去,到最後整座橋都沒入黑暗之中,只剩雙雲榭的燈火。
長橋燈滅,只留榭中燈火,表示此路不通。
她待在莊里六個月,很明白雲家莊的作法,雲家莊來往外人不少,偶爾,雲家莊人也需要獨處空間時,便會采取這種作法。燈不明,勿往前走。
上個月,就是用這招,公孫紙讓廚房依著他的食譜,做了全桌藥膳食補,招集留在莊內的公子們躲在這里品嘗,她會這麼清楚,是因為她也被迫在場。
「大、大姐,我先走了。」小江弟紅著臉,取餅橋上暗格燈籠,邁出有點胖的小腿跑回岸邊。
她慢步走上雙雲榭,主人早已入座等著她。
他清一色的精繡白衫,襯得整個人玉樹臨風,只手托腮,正作短暫的養神,垂于身後的黑發融入夜色,偶爾被風吹起,真有那麼抹出塵的味道。
人不動時,倒也是上等的天仙,就是可惜啊……
他動了動,俊眸張開,瞧見是她,不由得笑道︰
「你總算來了。」
「你要餓了,可以先用飯。」她道。
他聞言,嘴角又是上揚,笑得十分可愛。可愛到,竟然讓她發現他有兩顆虎牙,有沒有搞錯?天仙是不可能有酒窩跟虎牙的。
「無波還跟我客氣嗎?都算是自家人了。快把東西拿出來吧。」
寄人籬下,寄人籬下,她深吸口氣,貢獻出小竹籃,道︰
「這是全油小烤雞,食用完畢,請務必毀尸滅跡。」她也不想問,為什麼這人能得知她的一舉一動。
他以小刀切分,分于她一半,而後抬眸問道︰
「你今天上酒樓听見什麼閑事?」
「也沒什麼。」
「酒樓閑話極多,古少德與黃門子弟都在,他們正值風光,所聊的話題必是以大事為主。」他道,看了她一眼,嘴角依舊噙笑。
她想了下,道︰「就是聊……海棠仙子跟屠三瓏的婚事。」
「原來是這事。我正要跟你提,鄧家堡有心與屠三瓏結這門親事,這婚事絕對能結成,到時,雲家莊是一定要到場,你身子若是許可,不如一塊去看看。」
「公子,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個海棠仙子……總是第一大美人……」她內心有疑問。
他深深看她一眼,並沒有答話。
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她默念著,而後深吸口氣,道︰
「……閑雲,雖然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這個海棠仙子,總是第一大美人,難道你不曾動心過?」
他闔言,展開笑容道︰
「照你這樣說,我一見美色不就暈頭轉向了?」
「也對,娶妻當娶賢,相貌倒在其次,以後閑雲娶妻,妻貌雖丑,但品德必是天下無雙。」她有意無意這樣說。
他定楮望著她,嘴角還是噙著那親昵的笑。
這樣親昵無比的笑,令他整張俊容活了起來,眉啊眼的,連那上等的姿色都沾了春,春風漫漫無止境,這正是她的感覺。
她不得不承認,他能拒美色于千里之外,她當然也能,只是眼光會小小的貪戀一下,這是人之常情、人之本能,不能怪她,尤其當他冒充洛神時。
同時,這樣的春風,令她想起她臥床養傷的那一陣子。
她的意志力驚人,不出兩個月她已能自行起床,並想下床練走。本來公孫紙不同意,但公孫雲說了一句︰
「這幾個月,我都在莊內,不如我來幫忙吧。」
幫忙?他能幫什麼?她內心疑惑,但人家是救命恩人,她忍習慣了也不敢多言,便由得他幫忙,後來才發現他這個忙幫得真是……
每天早上他扶著她下床,初時只在房內繞圈子走就已滿頭大汗,他也不阻止,她要走多久他就扶多久,後來她發現不對勁,她的精神力遠遠大于的支撐,第一天走太久了,第二天她想要起床,但只能瞪著床頂。
因為她的身子完全拒絕跟她配合。
他就坐在床緣,又化身洛神,綻出絕艷的笑容。
「無波,如果你走不動,我可以背你走,意思意思也好。」
「……」金玉其外,敗絮其內,妖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