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東方非……
幾乎可以想見,他在朝中繼續翻雲覆雨了。
東方非啊……她要失約了。如果他願意,十八年後她再來赴約吧……
「大人!」
一聲驚叫,將她虛無四散的意識給迅速聚合在一塊。
她一回神,立時看見自己的四肢俱在,身無中箭之痕。
她輕訝,抬頭看向前方吃驚不已的弟兄們。
「大人!你……」
眼前的,全是死在戰場上的兄弟。
有多少次,戰事暫歇時,她跟懷寧看著自家將士破碎的尸體,她不見得有足夠的時間去接觸他們的生前,但在他們尸具並排的時候,她必定一一對照他們的姓名,以親人之身目送他們入墳。
她已經死了啊……她嘆息,毫不考慮地上前,拱拳道︰
「好久不見了,各位兄弟。」
「大人!您……您也……那麼、那麼……」
她輕笑了兩聲,道︰
「城未破,各位兄弟不必擔心,有鳳一郎在,你們絕對放心。」掃了一圈,懷寧不在其中,這是可以預料的。男與女的差別,她早知道,早一步下黃泉的本來就該是她。
也好,在這條陰陽路上她等懷寧來,不讓他有片刻的寂寞。
「自王將軍接了兵符後,照說大人是戶部侍郎,不該上戰場,不該出現在這種地方。」將上里有她親信,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她微微一笑,道︰
「不管該不該出現,我都來了。」
「大人,這場戰役里,有很多人死得冤枉,死得好不甘心!」士兵之中傳出輕聲的控訴︰「為什麼呢?朝中來的命官,到底誰在為我們著想?」
她對上那人的眼,良久,她極為慎重的回答︰
「我知道,所以,我來了。」來賠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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腥味燻天的戰場上,成堆如山的尸體,血還在成河流著。
京軍及時趕到,打贏了這場戰爭。烈日之下,尸臭沖天,干躁的空氣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死氣,放眼望去,幾乎是看不到邊際的人間尸墳。
從城門一開的那一刻起,他就在找人。
或者,在找尸。
「鳳公子,鳳公子,阮大人說過你禁不起久曬的!」小童搗著鼻,忍住作嘔的沖動,拚了命的追著那個尋找阮大人尸身的白發青年。「要不,您先休息,我請善後的軍爺找到了阮大人尸身,一定通知您,好不好?」
鳳一郎充耳不聞。
在肢離破碎的尸體里,他先是看見了那一年冬故在京街遇見的搶匪,而後她收為親信的其中一名男人。
亂刀砍死的。
他心一跳,很清楚冬故必在附近。
她拚死也不會讓她的人孤獨的死去。
「鳳公子?」
他動也不動。
豆大的汗從他冰冷的臉龐滑落,他抱著一線希望,卻也知道他找到的,只會是一具尸體。
陪他過了十多年的冬故,他還沒有心理準備見到她的尸身。甚至,他不願去想象她死時的模樣!不敢去想象!
「找到了!」當地的百姓叫道。
鳳一郎迅速抬眼,順著那個叫聲,果然就在不遠處,他看見了懷寧那一身的黑衣。
他強迫自己奔上前,瞪著中箭的懷寧,他背朝上,懷里抱著一個人。
他心跳愈來愈快,慢慢蹲下地,目不轉楮看著懷寧不甘心的表情。半晌,他才忍住渾身冷意,移向那被懷寧全力護在懷里的嬌小身子。
鳳一郎輕輕拂開她散亂的發絲,盯著她蒼白的臉龐。
她雙眼緊閉,並沒有流露出任何痛苦的神情,甚至有些安然自得。
他怔怔地注視著她。突然間,他輕笑出聲。
「鳳公子?」小童有點害怕的叫著。
是啊,他的冬故一向如此的,決定要做的事從不後悔,即使明知眼前是死路一條,也絕不皺上眉頭。
他以為他會看見她死不瞑目的模樣,以為會看見她被亂箭穿心不留全尸的模樣……
他該安心了,至少,她是平靜的離世。
「冬故,我來接妳了。」他柔聲道,試著要從懷寧的懷里將她抱出來。
他試了好幾次,發現懷寧抱得死緊,不肯松手。
「懷寧,是我,一郎。我來帶你們回家休息了。」鳳一郎重新試著撥開懷寧死後僵硬的雙臂——
忽地,他微怔,指月復用力壓住他的脈門,錯愕隨即流露瞼上。
「鳳公子,你怎麼了?」小童見他流露出激烈的情緒,以為他終于要發瘋了。
鳳一郎難以置信,立即改踫懷寧的人中,輕淺虛弱到幾乎消失的呼吸確實存在!他沒有把錯脈!
「快……快找軍醫來!還有人活著!快!」他難得大叫。
小童呆了呆,連傘也顧不得了,反身就往城里胞。
鳳一郎心跳如鼓,萬萬沒有想到懷寧還能活下來。懷寧曾說他是個短命鬼,以為他師父料事如神,誰都認定他再也回不來——
哪知他正值青年,身強體壯,從閻王殿里逃了出來,不像冬故畢竟是個姑娘家……
鳳一郎頓時一僵,渾身又熱又冷,立刻看向懷寧懷里的冬故。
會不會……
思及此,他毫不考慮迅速扣住她的脈門。
一開始,完全沒有任何跡象,他極力鎮定,極力鎮定,迫使自己止住輕顫,去把她的脈,仿佛過了好幾年,那極為輕淺的脈跳終于浮了出來。
鳳一郎驚喜萬分,一時回不了神。腦中紛亂無比,但他直覺想到一事
「糟了,若是讓軍醫救命,必會露出馬腳。」他試著抱出冬故,但懷寧即使沒有意識也不放手。他咬牙,附在懷寧耳邊說道︰「是我,一郎。懷寧,冬故還活著,你松手,再晚一步,她怕沒得救了。」
他重復了數次,那緊緊抱住她的雙臂,終于緩緩無力地垂下,任他迅速將冬故拖行出來。
鳳一郎看了懷寧一眼,軍醫很快就來,但冬故不能再留下。
他衡量得失,立刻抱起冬故,消失在戰場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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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懷寧,她撓撓頭,開始懷疑其實路不是只有一條。
「大人,我還是覺得您不該來。」
她看了他們一眼,哈哈笑道︰
「這世上哪來的應不應該,你們是人,我不也是人嗎?人的歸處終究都是一樣的,管它官位大小,到頭誰不歸于塵土?」
「您一點也不怕死嗎?」親信里被亂刀砍死的男子問道。
她想了一下,道︰
「怕,我好怕,我怕我還有許多事沒有做完就走了,不過……我想,這世上絕不只有一個阮侍郎,我沒有辦法做完的,終究還是會有人去接棒。如果這樣想,我倒也不怕了。」她坦白地說道。
「這世上,只有一個阮侍郎啊。」有人說道。
她看了他一眼,輕訝一聲認出他來。他是邊境居民從軍的年輕小伙子,卻在戰役里走了。這麼大好的前程啊……
她記得他爹娘還在的。
「在王將軍還沒有來之前,我爹說,也許,這場戰事很快就會平息了,因為有阮侍郎在,可惜,他的預言沒有成真,這一場戰役打了好幾年……」
她苦笑,輕聲說︰
「是我不好。」她若再懂點手腕,也許不會讓這些人無故枉死。
「人都死了……都死了……還在計較什麼?沒有大人在,也許連我爹娘也要卷進戰火……」那小伙子重復了兩遍,神色漸淡。
阮冬故頓覺有異。她一開始沒有特別注意,只想著與自家軍兵相聚,是再好也不過的事。激動過後,一些奇異的現象令她感到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