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平康縣流過來的!是給萬家佛夫婦的!」
「又是他們?人都死了就不能安份點嗎?到底還想怎樣!快拾起來!快點!」
馬畢青不再注意眼前一片混亂,滿足地抱著萬家佛的書信,看向右腕紅色老舊的細繩,啞聲道︰
「我,馬畢青,于此時此地起誓,生于此世,爹娘舍棄我,遇見所有不快活的事,我絕不怨恨;來世不再是馬畢青,也沒有萬家佛,我也絕不怨不恨,我很滿足很滿足了……」忽然間,她看見紅繩末端有些發亮,再一眨眼,繩子像是會生長似的,迅速蔓延沒入身後的黑暗之中。
沉重的魂魄赫然被扯動了。
她呆了呆,看見紅繩不停地被拉動著,她抬起眼正好對上馬母麻木中帶著吃驚的眼神。之前押著馬母馬父的鬼役,正忙著撿佛哥哥的血書,所以他們一直站在遠處等候——
腕間紅繩被扯動的力道更大了,幾乎將她拉動了一步,她搗住嘴,目不轉楮地看著馬母的唇掀了再掀,終究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隨即她的身子迅速被拉進黑暗之中。
餅奈河橋下的魂魄她是最後一個,所以身後無魂,眾小表在忙著毀尸滅跡,沒有任河鬼役注意到她。
陰差怒道︰
「全收拾干淨,一個也不準剩!這個姓萬的書生,無論如何就是要跟咱們搶人就是了!哼,也得看他一介瘟鬼有沒有本事能從我手中再次帶走馬——」轉身一看,看見好不容易才拖下黃泉的馬畢青竟然急速被拖出鬼門之外。
兩人一時之間互瞪,陰差立即回神叫道︰
「馬畢青!」舉步要追,黑暗之中已無馬畢青身影。
短暫的失去意識後,再張眸時是無窮無盡的黑暗,他不知寫了多久,一天一夜?還是兩天?三天了?
當他意識尚在時,埋頭就是寫寫寫,他心里已有決定,寫到他的血流盡,寫到有人來收他為止,現在他能為青青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他頭也沒回的,平靜地輕喊︰
「小四,你睡著了嗎?」
入了夜,小四會顧著火堆,燒著他寫過的狀紙與書信。也對,小四只是個孩子,終究不能久熬。
輕咳一聲,他要放下青青的尸身,起身生火,忽然察覺青青不在他懷里了。
他錯愕,叫道︰
「小四,你娘呢?」
之前不在意外界變化,如今發現這黑暗連個星光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他如盲人直模著地面,尋找青青,卻發現地上帶濕,有股腥臊的味道。
青青呢?青青呢?
這不像是他寫血書時的荒郊野外,反而像是——
是黃泉路上?
是了!這種腥臭曾在半年前救青青時聞過的!
他立刻大喊︰「誰把我妻子帶走了?帶了她的魂,為何還要帶走她的尸體?」
「家佛?」
萬家佛聞言,抬起眼。陰森的黑暗依舊,但極遠處開始有無數的小扁在聚攏,接著,某個粗獷的身影逐漸現身,眨眼間已到他的面前來。
「果然是你!我就听這聲音像是你!」嚴仲秋驚喜叫道。
「嚴大哥……你為何來這里?這是黃泉路上嗎?」
「黃泉路?不是吧,這不是我在作夢嗎?」
「作夢……」萬家佛四周張望,腥臭依舊,卻無小表的吵雜。「要是作夢就太好了……」等他醒來,青青還是在他懷里,不會連尸身都被小表搶走。「嚴大哥,你是來找小夏?」
嚴仲秋看見他似乎無力起身,趕緊上前扶他一把。
一扶起他,嚴仲秋就見他蒼白的臉色上沾著大量血跡,連眼珠都……青色?青眸白唇,雖然還是縴細俊美的相貌,卻給他一種已不是人的錯覺。
「我是來找小夏的,不過,我大概睡著了,不,我絕對睡著了……我一張眼,就看見四周盡黑……是作夢,絕對是作夢!」
萬家佛听他信誓旦旦,好象不願承認到了詭魅的地方,他輕笑一聲,十分平靜地說︰
「是啊,是夢。咱們能在夢里相見不容易了。」
「家佛,你到底出了什麼事?那天我只看見一陣白霧。等霧散了,只剩一把斬妖劍落在門外,還是車夫告訴我,你帶了我家小夏走,要不然我根本不知從何找起。」
當天霧大,誰能看見馬車離去?萬家佛心有疑慮,卻再也不在乎了。
「嚴大哥,你車夫眼真尖啊。」他隨口說。
「就是他一路載我來追你們……家佛,是我誤會了嗎?你變成妖怪了?我以為是弟妹她……」
萬家佛微微一笑,柔聲道︰
「我跟青青,都一樣的。」自半年前被瘟鬼所害,到今天青青走上陰間路的事,簡短地解釋一遍後,對嚴仲秋一揖到底,溫聲說道︰「嚴大哥,你追得正好,再過不久,我也將歸于塵土,小四是人,將來還有大好前程,就請大哥照料了。」
「你在胡扯什麼?你人還好好的,難道要隨弟妹走?你還有小四啊!」
「我已經變瘟鬼,遲早會有人來收我。就算我帶小四去駝羅山又有什麼意義?當日是希望一家三口有個容身之處,如今青青不在,小四是人,我帶他去那種地方做什麼?嚴大哥,縱然你想要讓我活下去,你也得看看有多少人會再被我害死啊。」他說得平靜,毫無眷戀。
嚴仲秋張口欲言,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確是無法眼睜睜看見萬家佛無故害死人。
「若真是如此,小四我必會照顧,絕不讓他誤入歧途。」最後,他只能如此保證。
萬家佛笑了聲,說道︰
「嚴大哥,我對我家孩子可有信心得很,他要誤入歧途,很難。」頓了下,又道︰「請嚴大哥再答允我一件事。」
「你說。」
「我允青青,我若入土必與她並葬,偏我下場是形神具滅。請嚴大哥在我死後,取餅我的衣物與青青合葬一處。」
「……好,我必會讓你倆合葬一處。」見他又要拜揖,嚴仲秋連忙拒絕,問道︰「家佛,這是咱們兄弟的最後一面?」
「也許。」萬家佛不以為意︰「所以,才會在這里相見吧。」
「小夏他……身子可好?」家佛主瘟,小夏自幼病弱,要被傳染也不意外。
「小夏的身子的確很好。」萬家佛只強調身子,卻不提他有沒有活著。「嚴大哥,帶小四回去之後,他若哭鬧,你不必理會。孩子小,再過兩年他自動淡忘父母,他要問起你我跟青青的事,你也不用多提,就說我跟青青死于瘟疫,久而久之,他便記不得事實了。」見嚴仲秋沖動地跨前一步,他立刻往後保持距離,笑道︰「我已是瘟鬼,嚴大哥你體質太過陽剛,專克小表的,像我這種妖魔鬼怪,最好別太近身,會傷到彼此的。」
「你是個人啊!」
萬家佛只是含笑,並未多言。
「難怪有人叫我往此處走,原來是要見你最後一面!」
「有人?」誰算得這麼準,能讓他來得及交代身後事?他心里又疑,卻也沒多問,忽然看見嚴仲秋的視線越過他,瞪著他身後。
他轉身,瞧見不遠處有個小木佛立在地面上。
他一怔,喃道︰
「好眼熟……」
「家有一尊佛,平安康泰,萬年無事。願此戶人家能受佛哥哥保佑。」細細稚氣的聲音在漆黑陰森的天地間輕輕回響著,隨即有抹小身影出現在小佛像面前,認真地將它埋進土里。
「是青青!」怎麼回事?奔前正要抓住,小佛像與青青都已經消失。萬家佛立刻轉向嚴仲秋,問道︰「你看見了嗎?你看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