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人听見有人在咳,硬是從床上狼狽地跌出來。萬家佛看向窗口,暗叫不妙,月兌口︰「青青!」他死定了!
「萬相公,萬相公,快上床來啊!」
「娘,那是誰的聲音?」小四個頭不夠高,根本看不見窗口內的景象。
萬家佛見她一臉呆呆,接著看她咳了好幾聲,他暗驚,叫道︰
「青青,別激動,妳要氣就氣我好了,別跟自個兒身子過不去——小心啊!」用力扯開抱住他縴腰的藕臂,沖過去及時隔窗捧住那鍋差點翻倒的肉粥。
好燙!差點松手,但不能松手。
「青青,妳听我說……」他忍著雙手疼燙,試著用他最深情的聲音來解釋.
「爹!」小四用力眨著眼,抬頭看著他,訝問︰「爹,你怎麼光著身啊?咦,爹,你嘴巴好紅,好象娘每次親你的樣子啊。」
「听說,弟妹跟小四到城里的市集走走,是不?」
「嗯。」臉色微黑。
「你怎麼沒一塊去呢?咱們應城雖然算不上數一數二的大城市,但還算熱鬧,你難得路過此地,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弟妹?」
「不必。她只是去買個布料而已,替我跟小四換新衣而已。」他現在去,必死無疑。
嚴仲秋回頭看了他一眼,道︰
「家佛,你心情不好?」
「沒啊。」萬家佛綻開如沐春風的笑顏︰「我很好啊。」最多被你妹子害慘而已。他跟青青一向情深似海,從來不曾遇過這種惱人的誤會。
「跟弟妹吵架了?」他試探地問。
「哈哈,嚴大哥,你說笑了。我家青青,一向很以夫為尊的,我要她往東,她就往東,怎麼敢跟我吵架呢?我也不瞞你說,今早有點事讓她不快活,我罵她幾句,她立刻後悔得跟什麼似的,所以我這個相公也得稍微體貼她一下,讓她出去走走逛逛街。」他微笑,俊朗的臉龐充滿大丈夫的威風,只是心里怨個半死而已。
「那就好了。早上我听下頭的人說,弟妹出門時臉色不佳,好象受了點風寒直在咳著,我還在想回頭請個大夫過門——」
萬家佛聞言,俊臉微流疼痛,仿佛感同身受,他柔聲道︰
「不,不用了。那是她的老毛病。她一激動,就容易咳著。」語氣里有著難掩的憐惜,隨即他振作起來,跟著嚴仲秋一塊走向嚴小妹的樓閣。
他暗自打量著四周,注意到嚴府在此落地生根後,宅院佔地雖廣,建築方面卻十分樸實;人口雖多,但除去前來學藝的青年,其它奴僕算是各司其職,並沒有多余的人手。
他所知的嚴仲秋自幼就肯吃苦耐勞,能仗著一股義氣去助人,即使現在還談不上什麼積善之家,但將來嚴家在應城若有善名,必始于嚴仲秋。
這樣正派的人,在這種亂世里,一定能平安無事吧。思及此,萬家佛勉強心安,與嚴仲秋行至樓閣的外面,便不再前進。
從側面可以看見半掩的窗內,有個年輕姑娘正在吃藥,神態自然而有病氣,為了預防萬一,萬家佛退了幾步,見嚴仲秋轉頭看他,他綻開安撫的笑容,道︰
「終究男女有別,我在這里就成了。嚴大哥,這是你妹子?」
「是啊,你瞧她現在可正常嗎?」
「嗯,我想應該是沒有事了吧。嚴大哥,你家里就這一個小妹?」他狀似無心
「不止。大妹淑德,小妹淑媛,小弟小夏。大妹不常出閨房,女孩子年紀大了,連兄長想要看她一面她都不願意,要談婚事她也不理。」嚴仲秋搖頭嘆息︰「她要有個意中人也好辦事,現在這種世道要找個讓我安心的人不容易。你要沒成親,我一定要你當嚴家妹婿。」
萬家佛眸瞳雖惱,但依舊含笑,道︰
「是啊,我有青青了。嚴大哥,你家小弟呢?」真是奇事,明明嚴仲秋看來正氣無比,下頭兩個妹子都被妖怪纏上,不會連小弟都淪陷吧?
「小夏他自出生就病弱,不曾出過房門,對了,我帶你去見見他吧——」
「不不不!我風寒還沒好,不能去見他。」他連忙推辭。
「這倒是。書房往這兒走。家佛,你肯留下,大哥我是最高興了,咱們兄弟太久沒見,真要聊起來怕是三五天都說不完。對了,你跟弟妹提過你們要留下吧?」
「……提過,她一點也不介意。」萬家佛暗自苦笑。正因為提了,青青才會難以置信地瞪著他,才會情緒激動地猛咳著,才會帶著小四到外頭走動去。
她這個傻瓜,夫妻多年還不明白他嗎?她一激動,身子就難受得緊,是存心讓他心疼的吧?
「看來你真是娶了個好妻子。」
萬家佛臉色轉柔,應聲︰「是啊。」
「家佛,你是什麼時候學會道士那種術法?我以為是弟妹才懂的。」
「哎,她那一套是我教的,她才是什麼也不懂的那個。」走近書房,萬家佛忽然說道︰「嚴大哥,這幾天我家青青若是沒給你個好臉色,你也千萬別在意,她自幼就在外面拋頭露面,看多了世間的險惡,見了許多不快活的事,所以她防心重,性子也孤僻,除了對我好之外,她一向不太理人的。」
「我怎麼會在意!」嚴仲秋壓根不放在心上︰「我只是沒有料到你會娶像弟妹這樣的姑娘,萬家一向書香門第,你也是個溫文儒雅的書生,我一直以為跟你私訂終身的小泵娘是個直爽的性子,哎,我可不是說弟妹的不好。」
「沒辦法啊,我跟她立過誓的,不娶也不成的,還好,她啊,什麼都做不好,就是以夫為尊最好,我也不算虧本。」萬家佛毫不掩飾語氣里的驕傲。
嚴仲秋笑看了他一眼,忽然注意到他袖間的腕上系著跟馬畢青一模一樣的舊紅繩。
萬家佛順著他的視線低頭一看,露出白皙縴細的手腕。
「嚴大哥,你對這條舊繩有興趣?」
「不,我只是想到弟妹好象也有一條……」
萬家佛面不改色地笑道︰
「這是平康縣流行的玩意。一模一樣的紅繩可以系住對方的魂魄,我拉住青青的,讓她可別跑了。唔……我們戴了半年了,一時之間也不想拿下來。」
嚴仲秋听他聲音帶著濃濃的溫柔,推開書房房門的同時,不由得說道︰
「家佛,你這一家子一定過得幸福無比。」
「是啊,咱們一家一向如此的。」萬家佛柔聲道,正要跟著他走進書房內,忽地一陣麻感從臉上開始竄起,好象有人自暗處陰狠地窺視他一樣。
他一怔,目不轉楮地瞪著書房牆上陰暗處掛著一幅畫。視線……像是從這畫上來的。
「家佛,還記得這幅畫嗎?」嚴仲秋哈哈大笑。
「……記得,我當然記得。」萬家佛呼吸微微不順,勉強笑道︰「我記得,這是仿吳道子的畫作,好幾年沒看見了。我送你的,怎會不記得呢?」
他開始冒汗了,直覺退出一步,讓日頭完全罩住他的身形。青青呢?小四呢?幾乎想要拉著他們拔腿就跑了。
「鐘馗食鬼圖。」嚴仲秋贊嘆道︰「當年我離鄉時,你笑說你不信鬼神,但這幅圖夠氣勢,像極我的身姿,于是就送了我。這幾年雖然少有聯絡,但我時時刻刻惦著你,每回看見這幅畫就想到故鄉有個好兄弟。」
這幅鐘馗食鬼,左手捉鬼右手抉其鬼目,目光炯炯而極具駭人的氣勢,怎麼看都覺得令人背脊發毛,當年他到底哪來的靈感送嚴仲秋這種丹青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