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賀時貴抱她進屋,放她到床鋪上時,看見她緊抓著自己的袖子不放,他微一愣。她一緊張,就很喜歡抓著他的袖子,害得他毛衣左右袖有點不太平均,每次他一嘲笑她時,她就又氣又惱,卻完全無法跟他的利嘴抗衡。
他微微一笑,哼著走調的歌曲,幫她蓋好棉被,投給她很無所謂的一眼後,退出臥房。
客廳內,一片黑暗,他也懶得點燈,就站在窗前看著下雨的天空。
突然間,他發瘋似的踢開沙發,掀了桌子,用力撕下牆上磁板上每一張寫著甜食點的便條紙。
還不夠嗎?他的罪贖還不夠嗎?他見鬼的才會想再回去!他只想留下來,待在這里,讓每個人記住他……讓她記得他,而不是在她的記憶里不停地把他消滅!
他想要未來!想要她建構的未來!就算再平凡,他也只要這樣的生活!他受夠了被人不停地遺忘!
每一次被人遺忘,他有多痛苦,有誰會知道?有誰會知道?這樣的痛苦還要重復幾次?
黑暗里,他的呼吸有些沉重,十指成拳,忍住搗毀這里的沖動。他耙了耙一頭亂發,深吸口氣,平靜自己的情緒。
「對了,她做的椰子糕還沒吃完,丟了多浪費。」冰箱冰著她很認真做的點心。他微微揚起笑,全數搬了出來,就坐在沙發上,慢吞吞地吃完。
等到他吃完,順道收拾行李,將客廳收拾干淨後,天已經微微亮了起來。
他提著行李,沒有再轉到臥房看她,走出屋子。
電梯門一開,里頭正好是隔壁的鄰居,她訝異地看著眼前的男人,賀時貴連一眼也沒看她,徑自走進電梯里,按下鍵。
「這麼早,你……」
合上的電梯掩去她後來的話,隨即迅速下降。出了大樓,他看見垃圾停放的地方,隨即將一箱行李丟進去,然後轉身離開了。
第八章
餅年後的天氣陰冷冷的,雖然已經不會三不五時來陣大雨,但對于必須上輔導課的師生而言,每天都得把自己包得像粽子一樣,很哀怨地來到學校。
這一日,連成蘭穿著她衣櫃里最厚的毛衣跟長裙,圍上圍巾,就差沒有戴上毛帽,等著公車時,忽然有人叫道︰
「老師,老師,連老師!」田單斜背著書包,從學校里奔出來。「等一下!」
連成蘭轉身一看,看見他穿越馬路,嚇了一跳。
「田、田同學,你小心點!」紅燈耶!
田單氣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很不好意思地問︰「老師,我是不是帶給妳麻煩了?」
連成蘭愣了愣,面露疑惑。
「那個……我听說,有人誤會每天送花給老師的,是結婚的鄭主任……」他搔搔頭發,不敢直視她,難得吞吞吐吐︰「那是我送的啦。」
「你、你送的?」
他連忙搖手。「老師,妳不要誤會。我是氣不過周老師那天講妳……所以我想,每天一朵花附上紙條,妳總會記住的,是不是?」
在訝異中回神,她才想起好象有一天周美怡曾當著學生的面提過,雖然名中有個蘭字,卻神經少了一條,記不住花名。
這個小男生,心思好細膩哪……
她一定是把話說出來了,田單抱怨地回答︰
「我也不想啊。我從小到大都心細如發,很像女生吧……連做蛋糕,不,我是說我家做蛋糕啦……總之,下學期能學武術真的是太好了,這才是男生該學的王者之道啊。」
「……哦。」原來如此啊。
「老師,真是不好意思。」
「不,不會。」
田單搔搔頭,突然想到一事,問︰
「老師,妳看了錄像帶吧?妳看是不是很像——」
「我看見了,我也想起來了,那是我老師在指導我動作。」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田單沒再追問這件事,改口︰
「對了,老師,下學期柯老師來的話……助教是誰?是鄭主任的老婆嗎?」
「我不太清楚,課表上還沒寫。」應該說,理事長太著重挖柯四杰,一時忘了助教還懸著吧,不過,要學長的老婆心甘情願屈就助教,那是不太可能的。
田單只是隨口問問,請誰當助教,都不是他再關心的了。他又拿出那眼熟的小袋子。「老師,總之,帶給妳麻煩了,這是我、不,是我家多做的蛋糕,請收下吧。」
原要推辭,她又不吃蛋糕,後來想想,她還是很不好意思地收下,小聲說︰
「謝謝。」
田單跟她揮揮手,然後又穿越馬路,跑回校園。
年初的空氣好冷,路上的店面大多都是關著。她搭上乘客兩、三只的公車,打算在五點半以前趕到家。
現在是寒假期間,教務處除了她跟幾名同事外,其它人都放假了,校園里的學生也不多,所以學校會到開學後才恢復訂便當,教職員中午一律自理。
她懶得出教務處,午餐大多是三明治打發。現在好象肚子有點餓了,她打開袋子,看見小塊的鮮女乃油蛋糕。
扁聞味道就有點甜了,趁著紅燈的時候,她低頭小小咬了一口。
丙然很甜耶。
她真的很少吃甜的,一吃就覺得惡心,真搞不懂為什麼會有人這麼愛吃甜食。
綠燈一亮,她趕緊合上紙袋,公車外的景色緩慢的移動,讓她想起最近教務處氣氛不太好,周美怡好像打算跟理事長上書抗議校方走後門的惡習……格媽媽是這樣說,要她注意點。
下一個紅燈到時,公車又停下了。她看著窗外的街景,台北一過年,街上就很冷清,會開店面的大多是連鎖店,連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她微微瞇眼,看見對面商街有個男人很隨意地坐在店面外頭自設的長椅上,不是流浪漢,也不像在等著人,就是很慵懶很無聊地坐在那里,看著來去的車陣。
有個女人走過去,遞給他一根煙,附在他耳邊說些什麼,整個豐滿的身軀在光天化日之下,若有似無地踫觸他……
然後,他抬頭站起來了,似乎準備跟這個女人離開。
「停車!」她大喊,想都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當著陌生人的面前喊得這麼聲嘶力竭。
連圍巾掉了她都來不及撿,一跳下公車,趁著行人綠燈還沒換掉,她用自風雲畢業後就沒有再跑過的速度奔向對街,好幾次長裙差點讓她跌倒,但她奇跡地維持平衡,同時不顧是否會引起旁人注目,她大叫︰
「等等!等等!」
那男人停住,轉過身,瞪著她。
「你、你……」好喘,差點被自己嗆住了。「你要去哪?」
他還是瞪著她。
「賀、賀時貴,人家一支香煙,你就把自己賣了,是不?」她氣得大叫,同時捶了他一拳還不夠,又踢了他一腳。以前只敢在夢里偷偷踹他,現在她是毫不考慮地用力踢了!
他手上的香煙掉了。
「他是我的!」她緊緊抓住他的袖子,對著那個女人叫道︰「他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男朋友!」
「妳……」
她轉頭看著他,眼眶蓄滿淚。「你這王八蛋,要暫時離開也不說一聲!我還訂了材料,王八蛋!做好的蛋糕誰吃啊!」
「妳……還記得我?」他低哺,眼神幾乎移不開她的臉。
「你叫賀時貴,我表叔,不是嗎?你當我健忘!當我老年痴呆啊!」她抹去眼淚,用力扳著他的臉。「你幾天沒洗澡了?」
「有啊……」他直覺答道。
「在哪洗的?」
「……」
「賀時貴,賀時貴!我警告你,你要敢再讓別人投懷送抱,我絕對會在蛋糕里下毒,毒死你!」她全身發抖,又生氣又松了好大一口氣。
這到底怎麼回事?他以為他已經被遺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