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驚地瞪著他。「你是說,我一寫完不必經過看稿,直接出書,銷售在各大城鎮的書市?」
「沒錯!現下中土之內唯一能跟封沄書肆相抗衡的也只有南亞齋,咱們雖然少了一個寫跋的聶封沄,但要論紙張,印刷、活字版,全不輸他們!」
心頭撲通通地跳著,有點像是那天一早張眼發現有殷戒睡在她床上,雖然只是和衣而眠,但也夠她心跳如鼓了。
「魚姑娘?」
「你知道我在寫什麼嗎?」
「不知道。」他很乾脆地說。
「不知道還出?風險未免過大了點吧?」
「交易本來就有風險。魚姑娘,我向來快人快語,合作過程絕不欺瞞,我要你的才華,相對就得犧牲一些名聲。」
「名聲?」
雖然他只是微微一笑,但看起來十分令人發毛。他很好心地解釋︰
「封沄書肆的柳苠曾退回你手稿數本,表示魚姑娘你在這方面並無長才,至少水準遠不及由封沄書肆付梓,南亞齋出了你的書,就會有賠本跟降低水準的準備,用這些來換你層出不窮的點子,也挺劃算的。」
「……」有沒有搞錯?她的長才是寫書啊!他根本是在侮辱她的人格啊!圓圓的臉皮抖動一陣,她才低聲說︰「西門老板,雖然說良駒也要遇伯樂,可是一匹普通的馬也是需要識眼之人才能激發潛力,可惜西門老板並不是我的識眼人。」學電視劇拱拳道︰「告辭——不對,是各忙各的吧。」
「你……」
沒再往下听,她拐進古色古香的走廊,十指緊緊拙住圓柱,真巴不得有內力讓柱面多出十孔以泄恨。
「真可惡!我主業是寫書,又不是當賣書老板,果然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啊!」
愈想愈惱火,看見廳內已擺好午菜,外頭聚會的老爺們還熱中地討論彼此的手稿。這年頭果然有錢人就不—樣,隨便糟蹋食物。她一生氣就容易肚餓,索性趁著僕役不在,端著空盤當自助,撿了幾樣愛吃的菜色,便往無人的地方走去。
繞過屋子,身後還有陣陣的笑聲,她看見有好幾名工人在漆牆——
她吞了吞口水,好久沒有看見猶如健美先生的體魄啊。老舊的衫子系在腰間,上半身僨起的肌肉在汗水中抖動發亮——糟,她有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暈眩感了。
突然之間的黑暗籠罩她的眼,她愣了下,隨即發現眼上是溫熱的五指,分明是有人遮住她的眼楮。
「你在看什麼?」特地將她轉了個圈,才讓她重見光明。
眼前的殷戒,一身墨黑長衫,腰間照例系了腰帶,顯得斯文而優雅,跟方才的勇壯工人差好多啊。他默默注視著她的瞼兒,再問︰
「你這麼喜歡這種男人嗎?」
「不,也不是……」心有點虛。
「你看了很久。我有什麼不一樣?」她不是沒看過他半果的樣子。
「都差不多,都差不多……」欣賞跟喜歡是兩碼子事嘛,她連忙端高食盤,陪笑問道︰「殷大爺,您要吃一點嗎?」
他搖頭。「我在書肆吃了一點兒……」在她養傷期間就發現她食量很不錯,絕不會浪費食物,但看見像座小山的食盤,還是暗暗吃了一驚。
「我知道。又不是沒跟你共食過,你吃得好少又清淡,我幾乎不敢相信一個男人吃這麼少。」他再這樣下去,可能很快就榮登仙位了。將食盤交給他,她堂而皇之拿起最上頭的肉餅,很滿足地咬著。
見她吃得心滿意足,本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龐揉進溫柔,他問︰
「這麼好吃嗎?」
「好吃。」一坐在廊欄上,她高舉吃了一半的肉餅。「你要吃一口嗎?」
「不,我沒興趣。」
「你對什麼事也沒興趣,我真怕你遲早當和尚,那我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他聞言,心里一喜,握緊她的肩,問︰「你不回你家鄉了嗎?」
她沉默一陣,連肉餅也索然無味了。「我……不知道。我家鄉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沒有你;這里什麼都不好,就你值得我留下。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為什麼我會到這種鬼地方?」迷惑地微仰頭對上他的美目。「是為了遇見你嗎?我們都是那麼普通的人,為什麼我會在一輩子都不曾想過的地方遇上你?是誰搞的鬼?還是,你動了什麼手腳?」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不愛听她胡言亂語的話,沒一句他听得懂。
「殷戒,如果沒有我,你會認識其他女人嗎?」她認真地問。
「不會。」他毫不遲疑。
沒必要答得這麼快吧?這里的男人真甜言蜜語、巧言令色,不過听了還真受用,也更讓她害怕啊。天秤的一端開始沉重了,讓她害怕如果有一天回家了,孤獨終老會不會是她的宿命?
「半月,你家鄉在哪兒,我親自去提親!」
「我又沒家人,你跟誰提親去?」她失笑。
「就算跟你認識的街坊鄰居宣告你要與我成親,那都好。」
「那是你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她靜靜地說。
「胡扯!」他暗惱,低斥︰「就算你家在海外,坐船花個三、五載也遲早可以到達。」心慌慌意亂亂,總覺得她的背後跟他一樣充滿了謎。以前只覺她發色怪異,但也能接受,現在愈是親近愈是想霸住她的同時,愈覺得她撲朔迷離,隨時會離去。
她扮了個鬼臉,不再針對這事上多談。
「殷戒,我好想吻你喔。」她笑。
他一怔,而後壓下惱怒,俯身欲接上她的吻。
油膩的十指捧住他的臉頰,阻止他的嘴親上自己。
她笑得連眼都彎了,很甜地說︰
「殷戒,我真的好想好想吻你。你想吻我嗎?」
「……嗯。」
「可是,你的臉變了耶。」
他又是一呆,隨即低聲道︰
「我一向如此打扮的。」在外人面前絕不露出真面目。
「可是,我覺得我好像背叛你,去跟另一個男人做……不該做的事。」
什麼鬼話?兩個都是他,除了臉還有什麼差別?這女人在搞什麼鬼?
「你有話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他咬牙道。
「好吧!我就直說了,殷戒,我是一個很愛美色的女人,如果沒看見你的美貌,我吻不下去啊。」
「……」那叫美貌?是她瞎了眼,還是老天爺見他可憐,故意找了個不知分辨美丑的女人來到他的天地之間?
「其實我一直在想著那天在天樂院,用這張臉強吻我,讓我備感惡心……」
他瞪眼。「惡心?」
「那時候我跟你又不熟,被一個半生半熟的男人霸王硬上弓,你還要我留戀嗎?」食指撫上他的嘴,她很認真地說道︰「我真不敢想像,以後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們兩個真的有了結果,晚上跟自家夫婿親熱,白天卻連踫都不想踫你……」
這女人在打什麼主意他倩出來了。他拉下她的十指,猛然封住她油膩的唇瓣,不顧她支支吾吾的抗議,硬是霸道地侵略她的唇舌之間,她瞪大眼,裙里的右腿要踢出,他卻用身體緊緊壓住,她直往後退,忽然整個重心不穩,翻出回廊,他見狀,吃了一驚,匆忙躍過廊欄,及時護在她身下當肉墊。
她被摔得頭暈腦脹,有結實的身軀當氣墊,當然不疼。疼的是她的唇舌。這個臭男人!吻得這麼重,嘴角有點痛,像被吻破皮了,她又惱又氣地撐起身子,瞪他一眼。
他擺擺手,平心靜氣道︰
「你吃的餅真油,」
去死吧!真想這樣罵,不過自從她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後,再也不敢這樣罵人,尤其對方是自己心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