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我那個混蛋小護衛,明明說好不管誰先從師父眼皮下逃出去,一定會救另一個。沒想到那混蛋,竟然棄我於不顧,從此再無下落。」他咬牙切齒。「等我找到了他,嘿嘿嘿——」
「你家挺特別的,人人身邊都有個保護者。」
「我也覺得奇怪,八成是咱們的爹覺得兒子太珍貴,對了,我記得你也提過你排行老六,好像也挺特別的……我想想,你家、你家……」
「在南京城。」西門庭很好心地補上︰「我是義子。」
「我想起來了,你在信上提過,你家那個病人膏肓的小弟才是西門家的親兒嘛。」
西門庭微微一笑︰「他現在已娶妻,身子也一日好過一日。」
「哦哦,那麼你也不見得一定要在民信局做事了。」
「做習慣了。我大哥這一年也常寄信來叫我回老家,可以幫他跟三哥管生意,不過我心知沒那個能耐,就拒絕了。聶兄,既然你還有事要忙,那我也不多打擾你,等雨停了,我想我們還是分道揚鑣吧。」
「耶?我不是說我陪你去負荊請罪嗎?」這麼快就想拋下他,太狠了點吧!
西門庭笑道︰
「此去一路北上,就可以到老順發。我家老板對咱們都不錯,少了一匹馬,他不會在意,最多我賠一半。」
說得這般無情,聶拾兒心里恨得癢癢的,尤其見火溫將他的臉、他的頭發逐一烤乾,蜜色的臉頰有兩抹溫熱的淡暈,心里更是……好癢好癢,當然是用恨癢的。
「你性子像風,喜歡獨來獨往,雖然交友廣闊,可是你並不在意友情的長短,算是一個活在現在的人吧。」
聶拾兒微愕,道︰「你怎麼知道?」
「你在信上寫的啊。」他面不改色道。
他有寫過這種話嗎?聶拾兒眯眼,然後很快死皮賴臉地︰「我可不管,我非要跟你上老順發看看。咱們是兄弟,我若有麻煩纏身,一定也不放過你。」
西門庭聞言,好笑地搖搖頭,也沒有再堅持下去。就算他堅持,也沒有多大的用處吧。
※※※
叮叮咚咚,雨聲微微驚醒西門庭半夢半醒的神智。他掀了掀眼皮,瞧見火堆微弱,廟內一片溫熱……他低頭一看,原來自己身上多披了一件外衣。
他坐起來,環視廟內,全無聶拾兒的蹤影。拾兒的外衣仍在,百寶箱也在,人八成去解手,他這兩天像吃壞肚子似,逮到機會就去解放。這麼忖思的當口,破廟前後來了兩名男子避雨。
西門庭一看,暗叫不妙,不動聲色地將聶拾兒留下的外衣緩緩放下。
先走進門的是一名劍客——西門庭也只能用劍客來形容。他對江湖的印象只限於聶拾兒的書信里,實在想不出一名佩帶長劍的男人還能叫什麼。
這男人一進破廟也不到火堆旁取暖,直接挑了角落坐下,閉目養神。
重要的是,進來的第二人正是宮萬秋。
他暗暗苦惱。原來聶拾兒說的也是假話,宮家的人根本為了新姑爺,天涯海角也要追到底。他只能慶幸自己與宮萬秋打過照面時,並非以真面目示人。
他默默覷了那劍客一眼,料想宮萬秋與那劍客只是同時進廟躲雨,互不相識。
那現在可怎麼辦?
等拾兒回來?還是他先沖出去?若他這麼闖出去,必會引起注意。思量半晌,最後決定當作無事地待在原處。
異樣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臉上,他不動聲色,依舊當作沒有感覺到這辣人的視線。
「公子一人在此躲雨?」有人開口了,逼得他不得不抬起眼來。
是宮萬秋問的話。
「嗯嗯。」
「公子可曾見過兩名年輕男子?一名白膚青年,神色狡猾古怪;一名膚色……跟你一般。」
西門庭听到最後那句,心吊得老高,清秀的臉搖著。「我沒見到。」
「是嗎?公子若見到這兩人,可要避得老遠。這兩人是江湖婬棍,不論男女,都慘遭他倆毒手。公子長得這般清秀,可要小心謹慎了。」
「多謝兄台提醒。」西門庭抿嘴微笑。
爆萬秋仍目不轉楮地打量他,完全不將另一名避雨的劍客放在眼里。「不過公子也可以放心,我專程追出來,就是為了斬草除根。」
西門庭听他說到最後,仿佛一字一字充滿恨意。他暗叫不妙,原以為宮萬秋是為宮家小姐來追夫,最多也不過把拾兒拳打腳踢一番再扛回宮府,如今看來,分明是打算來個毀尸滅跡,讓宮家小姐再也找不著拾兒……男人的妒忌更可怕啊!
西門庭見宮萬秋緩緩抽出背後的長劍,再度暗暗嘆氣。細小的汗珠滑落頰畔,他雖然稱不上手無縛雞之力,跟普通人打架也不會輸,但對方若是個練家子,劍一出,他大概真會玩完,尤其宮萬秋的眼神充滿了殺氣。
他這條命,有九成九是篤定送給了拾兒吧。
「看過這兩名江湖婬棍的趙嫂子曾提,一般膚色偏沉的男子,長相即使俊俏,也多屬陽剛,但那名膚色像蜂蜜水的青年,生得縴細,乍看之下,有七分像女子,再一細看,渾身上下透著優雅,很顯然,這人必定是少見的男子,趙嫂子才會如此印象深刻。我本以為,一個女人家的形容有多少幫助?沒有明顯特徵如何認人?今天一看,才知道她形容得真好。」
「……我從不知我這麼特別。」西門庭微微泛著苦笑。
「他呢?」
「早就分道揚鑣了。」
「死到臨頭,你還顧及他,不虧為他的生死至交。」
生死至交?舌根苦意更甚。他可從來不知道一句「生死至交」竟然得拿性命來換啊。
這時,宮萬秋終於看了那劍客一眼。他見多識廣,多少看出這劍客冷僻孤傲,絕不會多惹是非,但為防保險,他仍問道︰
「這位兄弟可會插手?」
那劍客連張眼都沒有,對於西門庭而言,宛如等了一炷香那般久之後,劍客才冷淡地應了聲。
應聲之後,西門庭立即彈跳而起,他的眼瞳映著直逼而來的劍影,身子極力往左拋去。
正暗松口氣躲過第一劍時,右肩卻傳來暴痛,差點痛到暈了過去,這才發現宮萬秋一劍穿透了他的肩胛骨。
「下一刻就是你的命了!說,聶拾兒在哪兒?」
「……」
「看來你當真是不要命了!反正聶拾兒也活不了多久,你這個生死之交就先下黃泉等著他吧!」
原來今天是他的死期,幸而恩弟已康復,他也見到多年的「信友」,已經沒有什麼牽掛了!痛捂著肩傷,西門庭抿唇,眼睜睜瞧著他拔出劍,直刺他的心窩。
「鏘」的一聲,眼前竟然有抹人影擋在他的面前。他甚至來不及凝聚新的焦距,就瞧見宮萬秋與這劍客打了起來。
招招如閃電,他根本無法鎖住,只能暗驚江湖人果然可怕,他大哥雖也是練家子,但很少在他面前露招,是以方才他還妄想從劍下逃命。
「你說過不插手!」
「聶拾兒的命是我的,還輪不到你動手!」
「你跟他也有仇?」
原來,拾兒處處結仇啊……西門庭暗嘆口氣,很無力地緩緩倒在地上。肩頭痛到他眼花模糊,神智逐漸不清,隱約地瞧見廟門口好像出現了個人,那人還很隨便地提著自己的腰褲,邊穿邊走進廟……這麼隨便的人,除了一個聶拾兒還會有誰?
「真怪,我明明沒吃什麼髒東西,怎麼老跑茅廁……」聶拾兒一見宮萬秋,立刻投向地上那攤爛泥似的身子。「挺之!」
他立刻奔前,宮萬秋見機不可失,揮劍相向,不料聶拾兒仿佛預料他的招式,身子一彎,避劍滑向前,宮萬秋微愕的同時,那劍客的身軀已完全擋住聶拾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