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鮮血流滿了她的雙手,一直流一直流,好像流不停一樣。如果劍拔出來了,豈不是要流盡師父體內的血?
「你要我痛苦至死嗎?」
「我不要啊!我不要啊!」
「還是,你要我自己拔?」
「不要!師父,不要!」她喘息。那把劍就像砍在自己胸口上,好痛,可是,無能為力。她好恨好恨,一時之間不知恨的人到底是他,還是她自己!
「那你到底要怎麼樣?」他嘶啞道。
她要怎麼樣?她能怎麼樣……哭得紅腫的淚眼慢慢對上他平靜的眸子,她輕聲說︰
「師父,大師父在黃泉下等你嗎?如果我也去了,你能不能不要成仙?留在黃泉陪我跟大師父?」
他聞言大驚,罵道︰
「胡來!」怒急攻心,讓他噴出血來,濺了她一臉。她彷佛完全沒有察覺,只是淚臉充滿渴求看著他。
她當真有心隨他走!
「你敢自盡,我也不允!」他咬牙忍住最後一口氣,目不轉楮地看著她,一字一語道︰「你敢,我死也不瞑目!你要敢,我做鬼也不見你!」頓了頓,聲音放軟︰「你好自為之,以後我再也無法時刻在你身旁盯著了。」
她還來不及反應,忽見他猛然退後,她正握著劍柄,瞬間劍身從他體內拔出。她驚恐無比,見他胸口鮮血狂噴,踉踉蹌蹌地奔前要抓住他,他退後更快。
「不要!師父,後面是——」親眼目睹他一腳踩空,她身形極快,要一塊隨他跳崖。
他那雙鳳眼直勾勾地望向她,即使在墜落之際,也不拉開視線。那眼神,分明在說,他會實踐他說過的每一句話——就算她尸身與他同成爛泥,他也不會再見她!
「為什麼……」雙膝一軟,無力地跪在地上,喃喃著︰「為什麼會這樣……連點機會都不給我……」她猛咳一陣,咳得喉嚨發干,血泉不停從嘴里嘔出。
疼痛的目光恍惚飄栘著,忽地瞧見她的右手。她遲緩地攤開右手,掌心有個像月亮的烙印。她露齒一笑︰
「師父說是月亮……」腦中閃過他方才的話,氣血翻涌,氣道︰「不對!不是月亮!」抽來那把沾滿血跡的劍,一次又一次劃向掌心。「不是月亮!都是你!都是你!不是月亮……」道道血痕混合了他的血。
他死了!死了!
胸口好痛,可是再也沒有人熬藥了,就這樣死了,師父會不會原諒她?她斜眼看見那座墓,想要拖著劍毀掉那墓,卻發現雙腿根本無力爬起。
除了胸口痛,她再也沒有其它感覺……還是,她也死了呢?身子軟趴趴地倒在地面上,有氣無力地看著萬里無雲的藍天,自言自語︰
「今天,沒有雲……去哪了呢?」
眼淚不受控制直流,艷紅的唇卻吃吃笑了出來,想起來天一熱時,總會有個人找到她,讓她撐著傘躲避毒日頭。
「好熱哪……」緩緩合上的眸映著萬里藍天,然後想著︰不知道這次師父什麼時候才會找著她……真的好熱哪……
第九章
叮叮咚咚的,細雨打在岩石上,清脆的敲擊很規律,宛如他年少時期平靜的生活。
癘窸窣窣……四周有人在動,聲量雖然輕微,但仍然驚動了他的神智,一如他年少時期突如其來的翻天覆地。
他掀了掀眼皮,看見有人在走動——一雙腿在走來走去。他沒有費力抬眼看是誰,只知這感覺很熟悉。
「哇,真冷。」
有人低聲叫著,他唇畔微微勾笑,隨即,有副軟綿綿的身軀窩進他的懷里,熟悉的氣味也撲進鼻間。
這藥味,他永遠也不會忘。
這丫頭這麼冷嗎?出于本能要抱住她,如同在山上躲雨時,他環住她小小的身軀,幫她取暖。
「不對,是我幫你取暖,可不是你來幫我。」她有點惱叫。
沒有費力開口。突然之間,一雙赤果的臂膀環住他的腰。他愣著,緩緩張開鳳眼,垂眼瞧見她的頭頂賴在他的胸前。
「你在做什麼?」他啞聲問。
「咦,師兄,你醒來啦!」她抬頭喜道。
師兄?隨即明白她在叫誰,他眉頭輕皺,順著她蒼白的小臉往下看,是她縴白的細頸、鎖骨跟……他立刻調開視線,俊臉微赧。
「你在胡亂做什麼?」
「我在幫師兄取暖啊。」
「取暖?」有必要這麼……幾乎袒露嗎?
「是啊。」她很無辜笑著︰「我大師父曾告訴我,他年輕時曾受過重挫,正好有個姑娘經過相救,當時他又冷又寒,差點以為到了地府,結果醒來後發現那救命恩人幫他這樣取暖的。」
那麼她大師父必定忘了告訴她,他被迫娶了那個救命恩人,然後在她死之前,他的生活都受到一人活兩人管的控制,他暗嘆。不得不相信老天會捉弄人,連她大師父死了,也還是影響到他倆。
原要叫她穿上衣物,後來見到掛在石上的濕衣。透過他的底衣,可以感覺她身子的冷涼,他又嘆氣,將她身子納進他的懷里,暗暗運氣渡到她的體內。
「師兄,你可沒受傷吧?」
「我沒事。」她長發也濕了。他將她的頭發打散後盤起,露出縴美的白頸,沿著白皙細膩的肩胛骨,他瞧見一條細長的紅線,順勢往下一看,是紅色的肚兜。
他不由自主地撇開視線,想起她身上穿的並非自己所縫的素兜。
「我醒來時,發現咱們沖到河的下流,我見下著雨,就把你拖進附近的山洞里。這洞里真是潮濕,我火也生不起來,只好這樣取暖。」她扮個鬼臉,笑道︰「師兄,咱們算命大,是不是?」
「是命大。」他輕聲道。從來沒有想過,會有再見到她的一天,甚至,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能活了下來。
記憶交疊,憶起那最後一日,不由得將她緊緊摟住。
蒼白的小臉抹上兩朵紅暈,咬著下唇,小手悄悄覆住他的十指。
「笑兒,我……」匆覺懷里的身子一僵,仿佛不敢回頭看他。
他只听見她細聲的說︰
「我沒听你叫我笑兒過。」
人的一生之中,總有幾次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促成未來的命運轉折。當時的他,正在她身後,她沒有回頭,所以沒有看見他用什麼樣的眼神注視著她的後腦勺。
如果她轉過來,會發現她所恐懼的事成真了。
餅了一會兒——
「我叫你笑兒,不好嗎?還是有人曾這麼叫過你?」見她用力搖著頭,他的神色歸于平靜,問︰「我從來沒有問過你,你到聞人莊之前,在江湖上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唔,我也記不清了,我只記得有一天我突然清醒了,然後離開家,接著遇見了什麼……咳咳,我好像都忘光光了。」聲音仍然細細的,沒有回頭。「師兄,你真的不會再試著找回你的記憶嗎?」
那聲音充滿遲疑恐慌,讓他聯想起初識之際,她那從不出自真心的笑。
他閉上眼,繽紛的回憶猶如七彩天虹。他的性子一向像極流動緩慢的水,生命中的彩虹來自一個小小的姑娘。會笑、會哭、會鬧,還會耍賴,從來沒有想過有這麼一天,他必須關上過去的門,保住彼此的關系。
「師兄?」她的聲音有些慌張。
「你問過我許多次了,我的答覆都是一樣。」他開口︰「我對過去也沒有什麼渴求的心理,若記不起,我也不強求。」
她聞言,露出羞赧的淺笑︰
「笑兒……笑兒,叫我笑兒嗎?」不是師妹也不是李姑娘,是笑兒。她咳了兩聲,心里高興極了。
「笑兒,你恨你師父拋下你嗎?」
她頓了下,笑道︰「我喜歡我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