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眯了眼,內心起了淡淡的疑惑。
「咦,這不是我的包袱嗎?」她拉回視線,訝笑︰「你要看我的衣物?」
「誰要看你的衣物?」歐陽罪怒道︰「我要你親自打開包袱,瞧瞧里頭有沒有令牌?」
「喔……敢問我睡了多久?」
「你‘昏迷’半天多了!這里是聞人莊。」能把她一路從荒郊野外押回莊內,他功不可沒。
「都睡了這麼久啊……這包袱是你一塊帶回來的吧?」
「連斷劍一起。」
「……劍斷了你撿回來做什麼?」難道要她拿著兩截斷劍當子母劍到處招搖?
「那是你師承之劍,不一並拾回,它日你跟我討,我給不起!」
「那是撿來的。」
「……撿來的?」
她眉開眼笑,道︰
「有一天,我走在路上,看見地上有一把劍,然後我模模身上,才想起我是練劍不練拳,怎能沒有防身的兵器,于是就把它佩在身上了。」
「……」歐陽罪短暫的無言,隨即打起精神,見她的視線仍依依不舍地在聞人舅爺身上打轉,他往前一跨,徹底擋住聞人劍命那張易惹是非的桃花貌。眯眼怒道︰「打開包袱!」
「你自己不會打開嗎?我都睡了半天多,要偷偷打開我也不會發現啊。」她咕噥,慢吞吞地拉開老舊的包袱巾。
「聞人莊人人正大光明,豈會做出下三流的事?」歐陽罪冷冷往包袱巾里的東西一瞧——
兩件替換的白色舊衣、一個看起來很老舊的簿子。
「簿子里是什麼?」
「是我大師父的遺言,你要看嗎?」這一次她很干脆的打開,上頭寫著龍飛鳳舞的草書「親親吾徒」四個大宇,接著一片空白。
即使之前對她師父的遺言完全沒有興趣,但一見這字跡,就覺得有點眼熟,不由得月兌口問︰「遺言在哪兒?」
「就這四個宇。我大師父大概有預知能力,壽終正寢前突然想要寫遺言給我,他說他有滿月復的親熱話要寫,所以我就替他找來簿子讓他寫個過癮,哪知他死前交給我,才這四個字,說是人要死了,還留什麼遺言?他將要說的、將要我做的,都已經在他活著的時候教過我了,何必再留?」
歐陽罪先是疑惑,後來瞧見聞人劍命唇邊有著極淡的笑意,才恍悟這瘋丫頭說的是「身教」。
「你師父真是高人。」清冷的語調稍嫌和緩些,仍保持距離。
「高人嗎……」她頗具玩味道︰「他老人家在九泉到處跑時,一定很高興你這麼說,賤命公子。」
「劍命。在下聞人劍命。」他的語氣又冷了起來。
李聚笑暗暗扮了個鬼臉,當作什麼都沒有听見。這人啊,讓她毛骨悚然,連她一點鬼心思,也能模個透徹。
歐陽罪壓根不知這兩人在要什麼花槍,瞄到她包袱中的白衣里露出牌子的一角,他月兌口︰
「果然在這!」探手去拿。
「哇,小、心,我的肚兜……」
「歐陽!」
拿起令牌的同時,勾起了一件很軟的白色肚兜。剎那問,歐陽的臉綠了,內心產生極大的悲哀——對于他的未來以及令牌的被糟踏。
腦中紛紛亂亂,一時間還來不及有所反應,已見聞人莊最具隱士氣息的舅爺翻袖抓起肚兜扔回她面前,速度之快讓他錯愕萬分,簡直要誤以為聞人劍命身懷絕技。
「我……」不想負責啊。歐陽罪連忙撇開視線,不敢再瞧。肚兜這麼小,可以想見她很平……第一次,恨極自己的莽撞。
「這肚兜是師父縫的,你可別破壞啊。」她笑。
「原來尊師是女的……」歐陽罪打蛇隨棍上,轉移話題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是男的。」
「男……」歐陽罪一時啞口,瞄到聞人劍命八風吹不動,一點也不被她的瘋言瘋語給影響,相較之下,他的功力的確太淺了——
他覷到瘋丫頭與聞人劍命在對視……他向來很懂得察言觀色,這瘋丫頭打一張開眼,不,是從抱住聞人劍命大腿的那一刻起,心魂就被聞人劍命所迷勾了。聞人劍命當然瞧不上這種小丫頭,或者他可以……心中有了計較,他向聞人劍命拱拳道︰
「舅爺,屬下再去找莊主,屆時必叫這丫頭說出閔總管的秘密來。」語畢,定出房,回頭再看他倆一眼,唇邊綻出陰險的笑來。
「我就說我沒听……」
「李姑娘。」
「李姑娘啊……你是在叫我嗎?」
「如果沒有弄清楚真相,聞人莊不會輕易讓你走的。」聞人劍命提醒道。
「……」如果她說,她也不想離開,不知道會不會被視作瘋子?
「在下告辭了。」
「等等、等等,賤命公子……」在他冷眼瞪視之下,她陪笑改口︰「聞人公子,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細長的鳳眸看著她的笑眼、笑眉、笑鼻、笑嘴,整張過于蒼白無力的臉蛋都是笑盈盈的。他平靜答道︰
「人如其名,李聚笑。」語畢,毫不遲疑離開,臨走之前關上門。
「……人如其名嗎?」唇邊仍噙笑,笑得有些遲鈍,然後慢吞吞地打開右拳。
混亂的回憶在腦中交錯,疑惑、茫然的光芒流竄在她的笑瞳里。
「怎麼可能……」頭有點痛。自從下山後,記憶模模糊糊的,可是,她很清楚曾發生了什麼,只是不願承認、只是細節不敢去回憶,一直到——
內心一激動,「噗」地一聲,血泉從嘴里噴出。
「哇,不是說我沒受重傷嗎?還是,他在騙我?」她慘叫。
身子軟綿綿的,無力地仰倒在床楊上,軟軟的素色肚兜微揚,輕飄飄覆向她的面。
「難道你不知道……秘密……說出來就不是秘密了……」近乎囈語地,帶著輕笑。
時間彷如靜止了,床上的人兒連動也不動。不知隔了多久,緩慢而輕細的低誦從肚兜下飄出︰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江湖聞人莊……哈哈哈……」輕輕細笑著,笑聲帶著些微的悲涼與空洞。
悠悠生死別經年,魂魄不曾來人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原來他身在聞人莊,哪兒來的魂魄入夢,哈。
如絲的血線從唇畔滾落,逐漸滲進覆面的肚兜。右手無力地攤開著,遠遠看去,掌心有個很模糊很模糊的月形印記。
還有,亂七八糟的劍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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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張開眼——
「哇,眼前一片清明,我終于到了西方極樂世界嗎……原來是肚兜啊,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瞎了眼。」連忙扯下蓋面的白色肚兜,瞧見室內已進夜色。「天黑了啊……怎麼沒人叫我吃飯?真狠,咳咳。」
有點狼狽地翻滾下床,覺得精神好過炙熱的白天。
連油燈也不點的,模黑換了衣袍。走出門外,瞧見一雙很純真的大眼望著自己。
「黑鬼!」她俐落地跳回門內,立刻合上門。
門外沉默好一會兒,著急委屈的聲音才響起︰
「姐姐,我不是鬼,你開門啊。」
「那麼黑,怎麼不是鬼……」
「……姐姐!」那聲音十分開朗,仿佛一點也不在意她無心的傷害,笑道︰「我不是中原人士,膚色本就偏黑,不像你白里透紅,人見人愛,可愛風趣又漂亮。」
「原來是人啊……」
「我當然是人。你開門啊。」
「你催促我開門,讓我想起來小時候師父在我床邊說的故事。」
「故事?這跟我有什麼關系?」他莫名其妙。
「我師父說,有個妖怪老躲在屋外,騙人打開門,開門的都是笨蛋,最後都被妖怪吃了呢。」她還記得那時她十歲,師父受不了她活潑好動的性子,試圖以謊言當故事來誆騙她幼小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