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老樣子。你若有空,就回去瞧瞧他吧。」西門笑頓了下,瞧著他那頭美麗的長發,他不得不說,西門永的外在條件極好——眼角瞄到西門義的臉黑成一片,他始終不明白為何一談到西門永的頭發,義弟就活像凶神惡煞?
「今兒個我來,是想見見你帶回來的姑娘。阿碧告訴我,你讓她當永福居的帳房。」
西門永面不改色地說︰「改日再見吧。最近,她也很忙。」
「我瞧根本就是沒這人,阿碧眼著他騙咱們。」
西門永當作沒有听見。他自認自己的脾氣修正很多,不想與西門義一般見識。他注視著西門笑,道︰
「等哪日她允了我,我一定帶她去見你跟恩弟。」
只有他跟恩弟,而不是西門家的所有兄弟。西門笑听出他話里不變的疏離,微笑︰
「隨你吧,只要你明白自己在做什麼。」頓了下,他又道︰「我記得當初你只雇男孩,沒雇女孩,是不?」
「我這兒又不是脂胭館,若姑娘在這里做事,讓人吃了豆腐,我會先砍了自己再揍人。」
「我以為你改變心意了,正要告訴你,若缺人手,先從府里調過來。府里的丫鬟都是受過訓練的,也明白你脾氣,你不必外雇人手……」見西門永一頭霧水,西門笑小心翼翼地說︰「你手上沒有女孩?」
「不要把我說得像是老鴇一樣。」西門永沒好氣道。被迫出賣「男色」,已經讓他覺得有點丟臉了——縱然只是增加茶肆的賞心悅目,但他這個粗人就是渾身不舒服。「你明白我不雇小泵娘,就是怕鬧出事來。」
「你真的沒有雇小泵娘?」
西門永眯起眼,升起了不祥的預感。「我沒有。你想說什麼?」
「我記得恩弟跟我提過,你說過你帶回來的姑娘,過去曾是個……丫鬟?」
西門永愣了下,立刻明白兄長之意。
「她在哪兒?」
「隔壁。」
「她去那兒做什麼?」這家伙不是怕男人、怕人群嗎?還是隔壁間是空的,她躲在里頭喝茶?
「是我叫她去招呼客人的。」西門義不以為然地說︰「招呼一下又不會死人。你臉這麼難看做什麼……」
「混帳東西!」西門永一擊桌面,石桌立成兩半。他怒喝︰「誰教你指使她的?」
「她就一個丫鬟臉……」
「西門義,你住嘴!」滿肚子的髒話要出口,他忍下︰「回頭再跟你算!」
他轉身大步跨出,正要往隔壁間走去,忽地听見一聲熟悉的尖叫——
「寧願!」他心一緊,立刻奔出。
第七章
她心不在焉往隔壁的竹屋走去,正模著自己看起來可能很像是丫鬟的圓臉時,一個一直回頭張望的鬼祟人影直走而來,兩人不小心相撞——
「哇——」小小的身軀被摔飛出去,滾了兩圈。
寧願嚇了一跳,連忙沖上去扶起那個小小茶博士。
「你沒事吧?是我心不在焉,是我不好!」
「沒……沒關系!只是覺得有點小丟臉啦……」小茶博士揉著好痛的,很委屈地說︰「我是男孩子,怎麼會被撞倒呢?」
她微微一笑,道︰「你還是個小孩啊。」輪身高、輪氣力都還比不上她,會被撞倒並不意外……啊,等等!
她低頭看看自己一身無傷,憶起相撞之時,她只被撞退兩步而已。
「寧小姐,你有沒有發現,為何茶肆里只有少年,沒有成年男子呢?」
阿碧的話閃過心頭,剎那間她恍然大悟了。
清洗茶具的是少年,當茶博士的是少年,跑雜物的也是少年,每個少年約莫十五、六歲,個頭都比她矮小,甚至連力氣也不足她,因為……因為……
「願姐姐,你怎麼啦?是不是要哭啦?」那小小茶博士哇啦啦地叫道,像是手足無措。「滾了兩圈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哭什麼?啊,我明白了,這就叫心疼我,對不對?我哥哥也常心疼我的。」
這小孩油嘴滑舌的。「我記得……你叫小畢?」
「咦,你記得我?」
當然記得啊!這叫小畢的小男孩來永福居不到十天,做事十分的生澀跟偷懶,至少,她曾在不經意間瞧見他攤在角落睡大覺。
會這麼注意他,一方面是他渾身上下有一股很少爺的味道——一個家道中落而不得不出門討生活的少爺。她記得西門永是這麼提的,所以即使這小男孩看起來只有十三、四歲,阿永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他是十五歲的少年。
「願姐姐,我來招呼吧,你快回內屋去!」小畢拍胸脯主動說,與平日懶散的形象完全不合。
她遲疑了會兒︰「這點小事不打緊的,你先去梳洗一下,瞧你一身髒兮兮的。」
「哦……這生意忙也真是麻煩呢。」
真是少爺級的人物才會說的話。她笑道︰「生意忙是件好事,要是流失了客源,大夥都要喝西北風呢。」
「要流失了才好呢。」小畢咕噥,隨即抬眼展開燦爛的笑,試探地問︰「姐姐,你是永福居唯一的姑娘……不是老板的老婆吧?」
她聞言,馬上答道︰「當然不是。」
「不是就好。我听說嫁雞隨難、嫁狗隨狗,既然你沒嫁,那太好了,省得哪天老板要垮了,你就得跟他過苦日子……」見她一臉迷惑,他嘿笑兩聲,小聲地問︰「姐姐,你有沒有考慮到對街的茶肆啊?」
「啊?」
「我听說,對街的老板非常的好,好到連虐待他,他也不會吭聲,而且啊,那兒的人都不會害怕。」
「害怕?」
「害怕哪天老板發火啊!西門老板一發起火來,肯定拳頭亂亂飛,踫到咱們男孩子不要緊,萬一打到你,那可就像打到寶一樣,我會很難受的。」
她?寶?她是寶?
從來沒有人認為她是寶,至少,沒人對著她說出口過。出自這小男孩的嘴,她只覺得……有趣。才十三、四歲就懂得甜言蜜語了,何況將來?
「老板不會隨便打人的。」她笑道。
小畢聞言,氣餒地鼓起雙頰,然後咕噥道︰「我的口才這麼差嗎?」白她一記眼,怨她不捧場,很委屈地說︰「姐姐,那我去去就回。雖然老板說,最好不要來招惹你,但是,如果你願意,我隨時可以陪你吃個飯、喝個茶,嗯……到對面的茶肆坐坐,探探敵情嘛。」
她笑著應了幾聲,目送他活蹦亂跳的背影在轉角消失,隨即她緩緩轉身面對那扇門。
她暗暗深吸口氣,鼓起勇氣打開門——
開門的剎那,頹廢靡爛的粉味晃過鼻尖,像是許久以前那個繁華熱鬧大宅院里每個少爺小姐身上擁有的氣味。
「喲,這兒的茶博士是個姑娘家呢。」
近乎腐臭的味道,讓她的視線有些混亂。她鎮定下來,微微一笑,少爺小姐們身上的味道不都是如此?她少見多怪了。
「等了這麼久,才來個生澀的丫頭,怎麼?這就是你們說南京一帶有名的茶肆?」
她站在門口,正要說話,另名男子又道︰「廣兄,你住在京師,自然不知永福居的盛名——」
便?遙遠的記憶突地閃過,像白光雷電般轟然響起。隨即,「京師」二字躍進腦中,形成一幅雜亂變色的畫面。
她定楮一看,看見屋內有幾名華服男子,姓廣的……姓廣的……是哪個?交錯的記憶里竟有些模糊,讓她一時之間認不出人來。是這些年來刻意的遺忘,所以,忘了他的容貌嗎?
「死丫頭,你杵在那里做什麼?永福居的人是怎麼訓練下頭的奴才?」
是這個人嗎?她目不轉楮地注視那有些發胖,但在旁人眼里仍算好看的男子,差不多三十左右,頭戴玉冠,像是個翩翩佳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