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火氣還真大,都氣到連耳根子都紅透了。」
氣?天知道前一刻他到底在氣什麼!他遇事一向罵罵就忘,不似西門義,一個小仇能記上好幾年。他臉熱,是因為……因為先前他好像抱到一個很軟很軟的身子。
原來,女人的身子這麼地柔軟啊,好像他一使力,她就會被折斷似的。她怎麼這麼嬌小?
他吞了吞口水,覺得渾身好像有些發燙,連帶著吞咽也很困難。
她見他悶不吭聲,只好抱著小包袱跳下馬車,說道︰「好啦,你也別氣了。是你自個兒答應要扮女裝的,其實,只要你不說話,還真的挺像女人的呢。」
「混蛋!誰喜歡像娘兒們啊!」他暴跳如雷。
她微微淺笑,道︰「是啊,生為男兒身才好呢。」抬眼一看,終於發現馬車停在一座園林前。她用力眨了眨眼,確定真是一座園林,再往大門上的匾額一瞧,念道︰「『永福居』?你不是說要先回茶肆嗎?怎麼回家了?」他家里的義子們都是男的吧?
西門永聞言,知她十五歲之前賣身為奴,十五歲之後與世隔絕,自然不明白社會的流動變遷。
他柔聲解釋——宜到今日此時此刻,才知道原來自已竟也有溫柔的一面。
「這里半年前叫『西門茶肆』,下山前我不是跟你提過,我跟大哥約法三章,他願以三年的時間輔助我經營這間茶肆,三年後若有足夠的金錢跟他買下這茶肆,以後這里就屬於我的了。所以,我要求換個茶肆名並不為過吧?」
「哦,原來如此。」
「你瞧,對面那兒是不是也有一座園林?那是西門義死對頭開的。這幾年很風行這玩意兒,很多商人買下大宅裝修當茶肆。老實說,我也搞不懂喝杯茶講這麼多情趣干嘛,不過既能賺錢,又何樂而不為呢?」
她看他一眼,訝異像他這麼粗線條的性子,竟然會汲汲於金錢。
他仿佛明白她的想法,咕噥道︰「以前我兩袖清風,沒錢喝西北風也無所謂,現在可不一樣……我得存老婆本了。」
原來是要存老婆本啊,她點頭同意。
他以為她沒听見,又說︰「我先帶你進去歇息。晚點,我讓阿碧來陪你,你放心,阿碧是西門家的丫鬟……」
「你要去哪兒?不是說好,你也待在茶肆里的嗎?」
他知她心里害怕,連忙道︰「我沒要拋下你。等阿碧過來後,我才會回西門家一趟,見見我那個小弟。我叫阿碧來陪你,是陪你睡幾天,也方便守著你沐浴。等你熟悉了環境,她就回去。」他頓了下,像開玩笑似的加上一句︰「難不成你要我跟你同睡一床嗎?」
「不要胡扯!」光想像,圓臉就一陣發白。
「隨口說說而已,你氣什麼。都是哥兒們嘛,你以為我真把你當女孩家看待嗎?」西門永故意不以為然地說道,瞧見她臉色緩和下來,才接著道︰「對了,你不是叫我阿永嗎?」
「嗯,我都是這樣叫你的啊。」
「我都叫你『喂』,要不『女人』……我是說,咳咳,既然是哥兒們,我該怎麼喚你呢?小願?願兒?願願?小寧願?咳咳。」
真的不是她錯眼哩,她用力眨了好幾回眼,注意到他每叫一次,他的臉就更為火紅。他的膚色是曬不黑的那一種,所以每回他一火起來,滿臉白里透紅,煞是好看——當然,前提下是他不要把面容扭曲到猙獰的地步的話。
只是,他在火什麼?叫她的名字也會生氣?
她一頭霧水,仍答︰「那就叫我小寧吧。」
「小寧?」他嗆到,隨即吼道︰「我又不是在喊哪兒跑來的小弟!」他已經夠粗枝大葉了,沒想到她比他還少根筋!
「你不是說,你家里的兄弟對你都很生疏,你也沒啥感情,反而是我,像親人、像哥兒們嗎?何況,以前我听長工之間都這樣叫著啊。」她很無辜地說。
「……」有口難言。他雙肩一頹,認了。
等她走進永福居之後,西門永一臉又怨又恨地,默默用力撞著門柱,惱怒地罵道︰
「混帳家伙!你連點小事都搞不定,還娶什麼老婆?一輩子就這樣偷偷模模地喜歡她?你有沒有種啊?哥兒們?我會想抱一個哥兒們嗎?混蛋!」難道,從小到大他的觀念都錯了?
他根本不是對女人感到麻煩而排斥,而是,從頭到尾他根本就是一個很純情的家伙?
不會吧!
第五章
「小姐!」她害怕她叫道,恐慌地看著飄浮在門外的美麗臉孔。「拜托,救我!小姐!我好痛、好痛喔!」
當門毫不留情被關上時,她像個孩子般痛哭失聲,她才十五歲,還不想死啊。
四周黑漆漆的,耳畔一直有啃咬的聲音,她好怕啊,身邊的大怪魔一直在吃她,從腳底開始吃起,一口一口撕下她的肉,立到吞下她的頭——
內心極度的恐懼與皮肉的疼痛讓只是孩子的她一直哭、一直哭。
「我帶你出去,好嗎?」
突然有人在屋內說話了。她嚇了一跳,連忙抬起頭,瞧見隱約有個人站在面前。怎麼會有人呢?她的夢應該在她淒厲的哭喊聲中結束,她的頭、她的身子全部被吃了……對了,她想起來了,她在作夢。
她的夢里怎會出現這個陌生人?
「我帶你出去。」那人又重復一次,隨即地感覺到自己被他抱起,鼻間有股好熟悉的氣味,像是男人的,卻不令她反感。
「你要救我嗎?」她孩子氣地問。
那人應了一聲,抱著她走向門口。她听見怪魔追來的聲音,內心才泛起懼意,就見抱她的那人微側身軀,一拳擊出,怪魔撞牆的聲音立刻響徹在黑暗的屋內。
她瞪圓了眼,驚愕他的力大無窮。她試著努力肴清這人的臉龐,但實在太黑了啊。
那人停下,將巨大的門緩緩推了一個縫。
「好亮!」刺得地閉上眼。
「跟我出來,好嗎?」
她微微張開眼,覷見門外伸進一只手。不知何時,抱著她的英雄已走到門外,就等著她出去。
「我幫你把門打開了,你不是一直想要出來嗎?」
「我……我好怕……」
「怕什麼?」。
「我……」她慢慢垂下視線,瞧不見自己的下半身,然後輕聲說道︰「已經跟別人不一樣了……」
「啪」地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樹枝打到窗柱的聲音,讓她猛地張開眼。
輕微的呼吸聲在枕邊響起,她直覺側身望去,瞧見阿碧。
是西門永叫來陪她的阿碧。
她,只是作夢而已……她緩緩吐氣。
「這夢,我常作,不打緊的……」不是天天作這個夢,但,她對這個夢不陌生,也很清楚這是證明自己沒有擺月兌過去的最佳暗示。
「只是,這一次夢多了奇怪的延續……」竟然傻到夢見有人來救她。八成是下了山,一切變動讓她不安,才在潛意識里期盼有人來救她吧?
她唇畔泛起苦笑,沒有料到自己還是這麼地傻氣啊。
「寧小姐,還沒睡嗎?」睡眼惺忪的阿碧小聲地問。
「對不起,吵醒你了。我要睡了。」
阿碧微微一笑,合眼沉沉睡去。
圓圓的眼珠轉了一圈,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再也睡不著了。
她發呆地注視窗外晃動到有些猖狂的樹影,在山上每夜都能見到這種景象,那時她並無所感,只覺得一天又結束了,而現在她覺得有一點點的……寂寞。
黑漆抹烏的樹影在窗紙上跳動,她不知看了多久,忽地有個人形的樹影在走路,慢慢地走到窗中央,然後停下。
她目瞪口呆,隔了好一會兒,才撫上受驚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