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運聞言,終於知她有心完全抹殺在天水莊的空白日子,溫暖的聲音里帶有幾分高興︰
「你要听,我就說,一直到你叫停為止。我跟你相遇時,你剛滿十歲,而我已是少年了,那一年風雪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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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後
「福兒,想要進城瞧瞧嗎?」年輕的男人往廚房里走去,沒瞧見妻子,心里微微迷惑。往往中午回家時,她早備好飯菜……還是,她又去學殺雞了?
雞跑得比她還快,沒有傷到自己就該萬幸了。他快步往後院的雞籠走去,數了一下籠中的雞,沒有少,他再喊一聲︰
「福兒?」
「喔——」
聲音有氣無力有含糊,但他耳力還沒退步,听得出她在內室。
他轉進屋內,往內室走去,瞧見年輕的少婦坐在地上整理衣物……是在整理在物還是在發呆?
「福兒?」
禳福回過神,抬首往他瞧去,再回頭看他新做的櫃子里藏的東西。
他順著眼看去,看見一把鋒利的匕首。
他松了口氣,淺笑道︰
「這是我上次從城里買回來的。我想了想,現在不是一個人生活,有該保護的家庭,買把匕首防身也是好的。」
從他離開天水莊之後,就連帶地把身上所有一切都舍棄了,包括陪伴他數年之久的好劍,來到這里雖有獵刀,但平日不放內室,也不放她常去的角落,怕哪天她要跌倒了,撞上了那可不是件小事。
尤其,獵刀對他的意義只在於獵畜牲,而匕首是傷人——他暗暗想了許久,終於決定買了。
現下的世道還算好,但,不能保證他與禳福能夠永遠不遭人為的意外,所以他留下匕首了,這是出自於他後天養成的「防心」。
禳福微微笑著,關上了抽屜。
「你嚇了我一大跳,我還以為出了什麼事呢。」
「咱們不是彼此約定過,若有事,一定得先告訴對方嗎?」破運見她似乎還受驚於那把匕首,放柔聲音吸引她的注意,說︰「你想不想進城走走呢?我去跟彭兄借牛車,順道為張家女兒挑個小禮物,不然空手喝她喜酒,總是不好。」
「好啊,我等你回來。」
簡短隨口的一句話,讓他愈見柔和的臉龐泛起笑來。他站在門旁痴瞧著她為自己收拾衣物的身影,眼角瞥到那張在一年多前加寬的木板床。
他還記得,床要加寬時,她只要兩人寬大小,三個人寬的她可不要,他知她的暗喻,當然就順她的意了。
「破運?」她投以疑惑的眼神。
他微笑︰「我走了。」語畢,便趕著出門了。
禳福轉回視線,不由自主地又落在那封著匕首的抽屜。
乍見之時,的確是暗嚇了一跳,後來也知道他的心意——但,為什麼心頭有些不好的預感嗎?
義爹說,她的直覺極強.啊,怎麼突然想起他了呢?
有很久很久的時間沒有想到他、想到天水莊的一切了,為什麼會在今天、在看見匕首後,不由得想起他們呢?
這一年來的生活,讓她頓覺自己的過去真的白過了。
忙著學作人妻、忙著學鄉野村婦該有該會的一切,破運也逐漸將家務移到她身上,除了因雙腿不便真的無法做的事外,他幾乎放心了她為人妻的本事。
甚至,他開始教她腌制肉類了。
在這里新建立的生活,讓她忙得連發呆的時間都沒有,哪還會想著自己是不是老天爺的玩偶?
這時,她才發現原來世間大部分的人跟這里的居民一樣,忙著討生活、忙著讓妻小餅好日子,命運於他們,不具任何的意義。
「順著命運跑?還是不死心地跟命運對抗?嗯……嗯……」彭嫂子一臉大便相,用力想了半天,吃了好幾口肉,才很不好意思地說道︰「沒有想過耶!反正日子怎麼來,咱們就怎麼過,哈哈,只要過得高興就好嘛,就像我肚子里的寶寶,反正突然跑來了,就讓他出來吧。」語畢,還拍拍她那個看起來不知到底是吃胖還是懷孕的圓肚子。
藍家小娘子大驚叫道︰
「你別拍得這麼用力啊!你想讓彭相公來找咱們算帳嗎?阿福她相公身強體壯,可我家相公挨不起彭相公的打啊!」
「這個……一定要叫我阿福嗎?」
從回憶中醒過來,禳福唇邊勾起笑來,打開上頭的抽屜,拿出一疋素布來。
前幾天她還在想破運好像一直沒有換過新衣服,倒是她的衣物林林總總地加了不少件,正巧藍家小娘子半賣半送她這疋素布她的針線活兒是還處於女童階段,但藍家小娘子願意教她如何裁縫衣物,如果細心點的話,破運就可以多加件新衣了。
正想著時間上該如何安排,才不會讓破運撞見她在縫衣,忽地,又有人敲門了。
「誰啊?」她拿過拐杖,慢慢站起來往門口走去。破運沒這麼快回來吧?那會是哪家的嫂子又過來走走呢?
打開門前,眼皮預警地跳了一下,她不理心中的排斥,淺笑著開了門——
男人高大的身影擋在門口,遮住了陽光,完全瞧不清他的容貌。一身的黑衣,讓她瞧出布料的價值不貲,必定不是本地人。
其實,不用靠眼力,在乍見的那一剎那,渾身的感覺就已經讓她知道此人是誰了。
「請問,這附近有沒有馬車?」男人開口了,陰柔的嗓音如地獄之火重現陽間般,席卷了她所有的听覺。
然後,她的笑容斂去了。
第十章
人的生命里,看似很多巧合相撞而成一件事,事實上,世間沒有巧合,只有老天爺的捉弄——曾經,義爹這樣告訴她。
那麼,匕首的出現也不是巧合,而是一件事的起頭了——她暗暗失笑,終究還是無法擺月兌陰魂不散的義爹嗎?
「這附近,有馬車可雇嗎?」那男人又問一次。
她仰首,神色自然地說道︰
「這附近,是有馬車,只是我說不清楚那地方的所在。」
「哦?」
剎那之間,心里已有打算。她淡淡一笑︰
「我可以帶你去。」注意到他的目光移到自己的拐杖,她問︰「覺得我拄著拐杖很驚訝嗎?」
男人未可置否,只是目不轉楮地注視她。
「你等等,請別進來。我去拿個東西馬上回來。」就算要結束一切,她也不想讓他走進她與破運共同建立的家。
一拐一拐地走進內室前,瞥見他果然還站在門口,沒有進屋的打算。他,也想在外頭解決嗎?還是——
癟子上尚放著那將要裁制成衣服的布料,她依依不舍地撫模略粗的布面,心里百味雜陳,遺憾自己只能憑著想像,為破運裁制新衣了。
斂起心中難以割舍的情愛,她拉開抽屜,小心翼翼地將匕首放在袖中,隨即慢慢地走出房。
他,仍在門口等著,沒有不耐,只有興味的眸。
「可以走了。」她微笑道。
他退開一步,讓她先行出屋。她側身走過時,注意到他的目光打量似的望著她,她不理,徑自往沒有人煙的地方走去。
能走多遠,就多遠吧,至少,在破運回來之前結束一切。
「你的腿,瘸了很久?」她身後如鬼般的聲音響起。
「是啊,廢了十來年了吧。」神色自然地應道,腦中則不停地盤算——
他來,是存心找上門的?
還是,如她所願,當兩人沒有死時,只要永遠封住她的嘴,故作、永遠的失憶,那麼他的下場會如她一般?!
他……的確是不像識得自己,但,又豈知他不是故意扮作失憶人,先來取信於她,接著再來毀掉她所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