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抱她不放的男人聞言,立刻松開她,讓她得以吸氣,也讓她有機會看見了那站在門口的少女。
那少女,顯然是附近的姑娘,打扮得十分純樸乾淨,憨憨又可愛的小瞼在瞧著她時,流露出疑惑跟些許的不開心。
她心里微訝,視線瞟到這少女端進屋的飯菜,輕「呀」了一聲。
半年可以發生很多事,破運會成親,她不該覺得吃驚才是。
成親,應該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情吧?至少,他如願地月兌離了過往的生活,還擁有了適合的妻子與生活。
「破……」
她才發了一個音,那少女的聲量就大過她,叫道︰
「破運大哥,之前我跟爹瞧見你抱著這姑娘狂奔,叫你你也不理……她是誰啊?你這樣抱著她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對她的名聲不太好吧?」
瞧見他是下午左右,像是有鬼在追一樣,誰叫也不理的,現在都天黑了,若不是姑娘家要矜持,她早想過來瞧瞧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平日冷淡的破運能有這麼激烈的反應。
偷瞄破運大哥懷里那女子,蓬頭垢臉的,她悄悄地松口氣了。
「小姐行動不便,自然需要我服侍。」他冷淡答道,同時走進那簡陋得可以的內室。
內室里只有一張木板床,窄窄的,除此外,就什麼也沒有了。
「小姐,委屈你了。」他輕聲說,小心地將她放在床上。
她未及回話,又听見那少女不可思議地掩鼻喊道︰
「小姐?她?這個髒到很像路邊乞丐的女人?」
這一說,破運才發現禳福一身的狼狽,像是多日未曾梳洗過。怎麼可能呢?她明明坐在余滄元的馬車里,不是跟著他們一塊來北方嗎?
「是天水莊出了什麼事嗎?為什麼他們這樣待你?」
「我……」遲疑地望著他一會兒!又瞧向那略帶敵意的少女,最後,袖中的小手撫上無力的小腿肚,她怯怯道︰「我該認識你嗎?」
破運愕然地瞪著她。
「破運大哥,你是不是遇錯人啦?」
「你叫破運嗎?」禳福露出好奇的笑顏︰「你真的認識我嗎?會不會認錯人了?」
他慢慢搖頭,微顫的大掌慢慢撫上她軟軟的頰面,輕聲道︰
「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
她聞言,不由得心頭一跳。明明是簡單易懂的話,為什麼他說出口像藏有玄機一樣?
直覺想要避開他專注的視線,但仍是連眼也不眨地對著他討好地笑道︰
「我連自己也記不得了……你真的真的認識我嗎?」
「你連自己也不識得?」
她乖順地點點頭。
「什麼都忘了?所以,連我也記不得了?」見她又點頭,他一時難以消化這天大的消息,一時間只能愣愣地看著她怯然的笑顏。
他的小姐不曾露過這樣的神情,至少,在被她義爹弄斷雙腿後就再也沒有露出真心的笑容過,她也不曾在一天之內主動說過這麼多的話——是真的忘了過去?
僥幸未死,卻遺忘過去,這表示什麼?
「你真的真的認識我?也許,你只是錯認?」她不死心地問道。軟軟的臉上有些無助與好奇,像極他塵封記憶中那個如糖般的小泵娘。
「瞧,破運大哥,她也說你認錯人了,對了,不如將她送回你說的那個什麼莊,讓他們去認好了……」
遠處有模糊的說話聲,他不想听也不要去听,眼里只剩下禳福。
「嗯?如果你真的不認識我,那可不可以……呃,讓我洗個澡,再趕我走呢?」她很不好意思地說道。
破運幾乎是痴痴地看著她有「人味」的表情,直到她喊了好幾聲,他才回過神來,緊緊地、不賺髒地握住她的手。
「我沒有認錯人!」他啞聲說道。
她一愣。
「你叫禳福,曾經是我的小姐。」
她聞言,淡淡一笑,心里已然有底。「曾經」是嗎?這里並非她流浪的歸處,她不會怨他,每個人都該有自己的路要走。
正要開口請他送她出去,忽然瞧見他的臉龐極為緊繃,汗微滲。
「你叫禳福,我叫破運。你真的連一點記憶也沒有?」見她點頭,他雖安心,但聲音仍微有顫抖︰「你曾經是我的恩人,曾經是我的小姐……後來……我們……我們私奔了,是私奔了。」
「私奔?」那少女尖叫。
禳福也想要叫,但過度的驚訝讓她的話滾到喉間就嗆住了。
破運見她沒有任何的反應,料想她果然失去記憶,否則不會一聲不吭。他心里忽地輕松起來,緊握住她的手,笑道︰「是的,私奔,你跟我。若不是你不慎落河,早與我共譜鴛鴦了……總之,現在好不容易遇見你了,你的承諾沒有變過,我的承諾也沒有變過,所以,你已經是我的妻子了。」
連眨好幾次眼才能勉強自己回過神,禳福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專注到令人感到害怕的臉孔。
「你真的真的確定我是你的妻子?」
「再確定也不過了。」誰哭著離去,他也不知道,眼里只看得到她、耳朵只听得見她,世界里只剩她。「你失去記憶了,自然記不得,記得的只有我。只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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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暖暖的、刺刺的,張開眼才發現是窗外的陽光照在自己的臉上。
好像很久很久沒有看見陽光了……或者是從來沒有意識到過?
就像是平常都有人照顧她的生活起居,一旦獨自一人了,才體認到她一直得依賴著一個人才能活下去。
想起那人,直覺地翻身,往地上瞧去,昨晚打著地鋪的地方已是空無一人。
「認了我,又有什麼好處呢?」
是他太死腦筋,還是太可憐她了?
她撐著身子爬起來,瞧見床頭有一件乾淨的男衫。她露出微笑,貪戀地聞著男衫上陽光的味道。
昨晚賴著破運幫忙,好不容易才洗淨身子與長發,也虧得他不嫌她臭,毫無怨言地換過一桶又一桶的熱水。
如果沒有他,她什麼事也做不了啊,無法洗澡、無法獨自上茅房、無法爬下床去喝水,無法做的事太多了,如今想來,他幾乎算是她具體的影子了。
「破運,你可要好好想清楚啊!」
門外模糊的聲音傳來,她回神,訝異這麼早就有人來拜訪破運了……他以前是這麼好客的人嗎?
一點印象都沒有啊。
「我想得很清楚了。」破運冷淡道。
「她真的是你老婆嗎?」是中年男人的聲音。
「我這一輩子的老婆只有一個,就是她。」
「這……唉,真不知該說你太真還是太傻,我听小祈說,你那婆子得了失憶癥,還是個瘸子,是不?這種老婆……呃,我也不是要你拋棄老婆啦,只是她好像會拖累你,我想,如果你告訴她,你認錯人了,咱們一塊出點錢雇馬車送她回你說的那個什麼莊的,豈不皆大歡喜?」
「我沒有認錯人。」
禳福聞言,淡淡笑著。
「我知道你沒錯認人……哎啊,你這楞頭楞腦的小子,一個瘸了腿的老婆能幫助你什麼?做飯嗎?還是整理家務?她連從房里走出來迎接你回家都不行了,你供著她一輩子嗎?」
「我是打算供著她一輩子,張老伯,以後還有賴您多多照顧。」
「呻,搬來半年,就今天這麼禮貌。你對你老婆好,那我家小祈……」
接下來說了什麼,她並沒有興趣多听,換上乾淨的長衫後,破運正好進來,見她已醒,似乎十分驚訝。
「小姐,你這麼早就醒了?」以往不到固定時辰,她是不會張開眼的。「是睡得不習慣嗎?」
「不,這可能是我睡得最好的一次。也虧得你不嫌我一身臭味,幫我沐浴,不然我可能要弄臭你的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