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夢半醒之間——
知道自己是在等恩哥,他近日不到深夜不會回房,她心中雖有疑惑,卻不主動詢問,只是習慣他的體味、他的懷抱,要她獨睡反而難入眠啊,抱著棉被神智浮啊沉沉的——
遍來兮……歸來兮……
遠處忽有聲在喚,她暗叫聲糟,隨即身形下沉,已然從半夢半醒之間墜進夢世界。
「到底是誰?為什麼一直出現在我夢中?」她喊道。
這人的聲音不像恩哥輕柔拂面的溫吞嗓音,但也不覺得陌生啊,腦中一一過濾西門府里所有人的聲音,同時好奇地踏前一步。
天地之間是無窮無盡的黑,她不怕,因為曾有數年身在地洞的經驗,也練成她眼力極好,在黑暗之間能隱約視物。
那……為什麼她的心狂跳不已,渾身發顫?
明明是夢啊……她知道這是夢,知道這是數月來讓她驚恐的惡夢,知道將會看見什麼,但為什麼自己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忽地,微弱的光打在前方,僅僅剎那,她已驚駭得瞧見一個灰色的龐然大物!此物面若獸,嘴巴張得極大,露出長長的血舌,無數的小表正遭其吞食……
她倒抽口氣,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滑去。
遍來兮……歸來兮……
不要!她不要被吃掉!不要被吃掉,救命!
恩哥,救命!
那叫她回去的聲音一直在耳邊,她嚇得要爬回頭,雙足卻無力。她沒做壞事,就算是鬼……也饒她一命吧!
救命!恩哥,你在哪里?快回來啊!
身子一直被拖行,十指想要抓住什麼,卻始終撲空,她嚇得哭出來,忽聞天際響起——
「十五?」
救我!救我!
「十五,你又在作惡夢了嗎?是夢,別怕!醒來!」
恩哥來了,為什麼還不醒?眼角瞄到怪物的嘴大張,好多小表像是不受控制地飛進它的嘴里。這些鬼好狠啊,連死也要一塊拉著她下地獄!
「不要吃我……我沒做壞事……恩哥,救命……」
「十五!」他的聲音忽地大了起來。
她的身子劇烈被搖晃著,被他踫觸的地方像是救命仙丹,她發現從肩開始,有一股溫暖的氣流蔓延,隨即包住她的身子讓她不再滑向那怪物。
「十五,只是夢,不礙事的,我就在你身邊。」最後一句話化為輕紗,從天降下裹住她的身子,迅速地被拉出夢中。
真的是夢嗎?
「不是夢!」她突然張開渙散的瞳眼,胸口不停地起伏。
「不是夢,你怎麼會醒呢?」
溫柔的聲音如天籟,慢慢拉回她的焦距,瞳仁里映著他迷人的笑顏。
「你醒來了。」雖柔,卻極具說服力,讓她狂跳不已的心逐漸慢下來。
「我又夢見了……」
「夢到什麼?」他柔聲問,憐惜地拭去她滿面的淚痕。
怎能說呢?說了,怕他跟著怕,即使明白他不會遺棄她,但她心里總是希望自己與他的生活里沒有惡靈,有的只是一般夫妻該有的生活。
她發現自己如八爪章魚緊緊纏在他身子上,就算夢醒了,她也不想放手。悄悄地當作不知道,窩進他的懷里。
他沒拒絕她的親熱,抱著她的身子,坐在床頭上,說道︰「我以為這一年多來,你在府里過得還算快樂。」
「快樂!」她急忙說︰「我從小到大沒有這麼快樂過!」
看著他的身子像奇跡似的,一天比一天還要好,姑且不論到底是那一夜的咒術成真,或是聶大夫醫術高明之故,他能活、能走,能不再病懨懨地躺在床上,那就是她最大的快樂了。
以前,總是希望祝氏一族的人能對她另眼相看、能給她一個微笑,那就是她一生追尋的快樂了;後來遇見他,才知道原來她的快樂永遠也不會在祝氏一族里找著。
「既然你覺得快樂,為什麼還作惡夢?」話尾才落,就覺懷中身子略為緊繃起來。
西門恩眼里閃過訝異,卻不動聲色地暗壓下來,像閑話家常似的談起過往事。
「這一年來,我倒是沒作什麼惡夢。以前啊,我常常夢見我親爹在叫我,叫我跟他一塊走,那時我年紀小,也沒見過他,自然不肯走。醒來後告訴笑大哥,他嚇得連著好幾個月一入夜就陪在我身邊,睜眼到天亮;反倒是我有人陪了,安了心,睡得極熟。」
「大伯對你真好。」遲疑了一下,不會不知他話中用意。又偷看他一眼,他的笑容依舊,似乎天塌了、地垮了,都不會影響到他的情緒,連帶著讓她有時都覺得,其實,她惡靈的體質在他眼里根本不算什麼。
繼續沉默了會,見他仍然在微笑著。
他的笑容,自始至終對她來說,都沒有變過。掙扎再掙扎後,她才低聲說道︰「我夢見很多鬼,那些鬼在叫我……」
「很多鬼在叫你?」溫柔的嗓音一點也沒有變化。「這一年來你仍在努力學巫,就算沒有像你姊姊一樣,至少也比我這普通人強許多,你怎會怕呢?」
「我不怕鬼,我怕的是那吞鬼的怪物!」見他原本漫不經心的神色倏地專注起來,她心知若不說清楚,他是不會放過她的。
他的性子表面是騙人的溫和,骨子里卻藏著比她還硬的堅持,她這枕邊人可不是睡假的——
枕邊人啊!
「十五?」
她只好將夢境一一說出,西門恩垂眸傾听,不時追問那龐然大物的模樣,反而不在意小表,她心里微訝,卻不敢明問,只是望著他的臉色有無變化。
「歸來兮……歸來兮……真是那小表在叫?」他像在自言自語,隨即又道︰「十五,你是說,這幾個月來,只要我不在,你都會作這個夢?只有我能叫醒你嗎?」
她輕輕應了一聲,見他又垂下臉,不知在沉思什麼,他的額面微微冒著冷汗。她知他在做重大決定時都是這個模樣,正要舉起小手擦他的汗,他卻忽然抬起臉來,直勾勾地望著她。
那眼神十分奇異,是她從未見過……或者該說,他曾在他以為她不注意時露出這種眼神過,只是她以為是自己錯看了。
「十五,我記得你的癸水剛走不久,是不?」
她聞言,臉紅地點點頭,沒料到他連她這麼私密的事都注意了……不對!她驚呼出聲︰「我流了血,是你出了事!」
難怪啊!難怪啊!
那時偷偷注意了下,他每天表情如一,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樣子,如今仔細回想起來,他的臉色曾有好幾日是灰白的,他卻推說忘了喝藥。是自己太信賴他了,還是以為沒有人會瞞著這種事不說,所以不曾起過懷疑?
「我以為……你沒事!」害她偷偷高興好久啊!
「我一點兒也不介意。我算過,你半年來來一次,一生的病弱與半年不舒服一回,你說,我會選擇哪一種?」見她又氣又惱又自責,對象全是她自己,他微微眯起眼,沉聲道︰「你的表情讓我慶幸我下對了決定。」
「決定?」
「我們做真夫妻吧。」
細長的眼楮倏地大張,幾乎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她的心髒偷偷狂跳一下,飛得老高,幾乎以為自己錯听了。
「遲了一年,也該是時候了。」
他的每一句話都在她耳畔轟轟作響,沒有「好不好」、「要不要」,完全不像他平日的作風。
驚覺自己還掛在他的身上,連忙松力退後,他卻一把抓住她的赤足,她嚇了一跳,脹紅臉,敏感地發現一股酥麻的感覺由足部延至全身,讓身子微顫抖起來。
她結結巴巴道︰「我以為……以為……」天,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