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十五在哪兒?」他問。她眉間沒有遲疑,仿佛早就知道祝十五的去處。
祝六沒答話,只是扶著他走。
他極力讓自已不成累贅,跟著她的步伐,才沒走一小段路,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滑下他的額面。
「祝十五是從墳墓里出生的。」祝六突然說道,見他注意力轉移,又道︰「她有沒有告訴你,她還是從死人身體里出生的?」
西門恩聞言,有些錯愕,但腦中思緒轉得極快,道︰「這就是她被視作惡靈的原因?」
「你知道?」祝六略帶驚訝︰「她什麼都告訴你了?」
「不……她什麼都沒告訴我。」他聲音極為憐惜︰「原來這就是原因。她這種情況雖不普遍,但不是沒有發生過。」憐惜稍收,略帶指責的︰「我若是她兄弟,必會更加疼惜她。原本她已沒有見天日的希望了,她能出生,你們該感快慰才是。」
祝六轉過側臉,瞪著他的黑眸,近看之下,他眼如黑海,雖因枯瘦而顯空大,但眼中卻有似水的柔情與斂于內的鎮定……是對祝十五嗎?
祝六有些恍惚,喃喃道︰「城里的人,果然不一樣。」
「還沒到嗎?」西門恩心里焦灼,始終不安。
「祝十屬水,她要施法,必找有水之地。」
「施法?這跟十五有什麼關系?」
「因為她施法的對象是你,西門恩。」
「我?」
「巫術之家,外表看來十分風光,能制人鬼神,功力高深者,影響對方的心智都不是難事,自數百年前巫術被指為迷信,祝氏一族隱居它地,巫女專心潛修,但仍有不少紅塵凡人找到咱們,請巫女降咒術完其心願?其間不乏殺人者、奪人妻者,甚至左右上位者的心意……」見他眼中有不苟同之意,她冰冷的唇角微微扯動︰「南京城那王師婆最多驅驅鬼、騙騙人就算了,哪里會懂著巫術之精妙所在。祝氏一族,雖風光,卻有個外人不足道的秘密。」
「這秘密,你是打算說給我听了?」
「既然你是祝十五的夫婿,遲早要知道的。祝氏一族每隔五代都會有一個'秘密'的,祝十五便是這一代的'秘密'。你知了,也許,你會怕,也許就此拒祝十五于千里之外。」
「那你就不用說了。」
「不,我一定要說。不說,你必會後悔一輩子。」祝六不容他拒絕,道︰「祝氏一族每隔五代,就會出現一個惡靈,或男或女,惡靈的出現絕對不是平空,而是凝聚了對祝氏一族所有的怨氣、恨念,甚至是置人于死地的殺氣。剛才我說過,巫女殺人不必用刀、不必沾滿血腥,甚至不歸入因果之中,沒有官府會信這種事的,但受到咒術傷害之人,必有怨念,生靈、死靈的殘念都在世間飛竄,追尋咒氣而來,這些殘念傷不了施咒巫女,但當它們凝聚成龐大的力量時,就會有惡靈產生,危害到祝氏一族的性命。」
「既知會反撲,何必以咒傷人?」
祝六投以奇怪的一眼。「巫女皆順天意而行,凡行咒之前,必先問天意。會有惡靈,是上天給咱們的修行。」
這是什麼歪理?西門恩心里極端不同意她的話,但生性溫和,不願與她再辯下去,只是淡淡說道︰「上蒼若要你們修行,絕不會拿一個活生生的人給你們當修行的對象。」
圓月當空,正是十五,微亮的月光照在祝六面上。她神態未變,臉色卻有些白。彷佛沒有听見他溫和的指責,她繼續說道︰「惡靈一出生,她的血就左右了我們的生命。長久以來,祝氏一族有一個歌謠……頭一個是巫女,中間的是凡人,最後一個是惡靈——」
「血就是詛咒,帶來不幸跟痛苦,記得,不流血,保平安。」西門恩喃喃接續道,至今才知最後幾句的意義。
「這你也知道?」祝六十分驚訝。
「十五曾唱過,在她很小的時候。」
「那麼她有沒有告訴你,她在祝氏一族的生活?」祝六問道。
西門恩搖了搖頭。「對她是惡夢,就不要再回想了。」
「那你就不知道她的生活了?我曾听過族里長老提五代之前那惡靈……一生被關在不見天日的黑洞里。」
他心一涼,月兌口︰「從一出生?」
「從一出生到死亡,惡靈的下場就是如此。不將他關起,萬一惹出什麼禍端,死的是族人。」祝六目不轉楮地望著他,道︰「一出生就如此,他也不知外頭花花世界,自然沒有什麼,也不懂企圖傷害自己,有人定時送飯,供他三餐溫飽,他就這樣活著,一直到老死,不見血的最好方式。」
西門恩掀了掀嘴皮,眼里難以置信。「十五……曾被這樣對待過?」
「每一個惡靈都該如此的,她是唯一的例外,因為你。」
「我?」
「上一個惡靈死時,不過三十歲,是被毒蛇咬死的,死時七孔流血……只怕他死時,連蛇是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他的血,讓族內痛失許多親人。到了這一代,祝十五一出生,立刻將她關進地洞之中。」
「她不是你們的妹妹嗎?」西門恩沙啞說道,不忍想象她幼年生活的慘況。
「她叫祝十五。」祝六面不改色地說道︰「我們姊妹皆以'雙'來取彪名,祝二、祝四、祝六,到祝十二,都是姊妹,大姊是巫女,另有閨名,惡靈會取祝十五,是怕她到西門府里,自曝其名。西門恩,你算是救了她的一生,當年大姊就是靠她來害你,才讓她從地洞里出來。」
「害我?」怎麼害?當年她像可愛的小狽,一直撲在他身上玩,能害他什麼?
「現在,你知道了她真實的身分,你還敢要她嗎?」
西門恩頓覺好笑,正要答話,忽而听見前面有熟悉的聲音,這才發覺不知不覺已走到府中偏遠的庭院,這里歸給二哥住的,但二哥長年在外,少住此院……他心里暗叫︰「二哥喜水,在院中建了大池子,莫非在這兒?」
才思及此,胸口突地如火燒起來。
他悶哼一聲,在祝六松手的同時,及時扶住庭院拱門的邊緣。
「原來普通人也能學巫術?依你的身子來看,十妹是有點小成了。」祝六低聲說道。
什麼意思?祝十在詛咒他?西門恩腦中一片混亂,卻覺胸口前所未有的疼痛,難以開口問話。
「住手!」祝十五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火光在拱門之後若隱若現的。
他听見院內一陣腳步雜亂之聲,像在搶什麼,他心一驚,怕祝十五做了錯事,用盡力氣地跨前一步,將院中景看個一清二楚。
院里的水池前有小小的祭壇,祝十戴著鬼面具,雙手持符咒,不知喃喃自語什麼,祝十五就站在她面前,同樣戴著鬼西具,拿著……一個金屬制品。
「我叫你往口!」祝十五喊道,心一急︰「你若不住口,我就割腕!我讓你……讓你死了就沒有嘴巴念咒了!」
這威脅讓西門恩的意識從疼痛中月兌出,正要張口阻止祝十五,作嘔的感覺立從月復中升起。
「祝十五!」祝十不得不中斷長篇咒文,罵道︰「你忘了我們的仇嗎?沒有西門家,祝氏一族何必避居?沒有西門家,咱們的地位不會一落千丈,到頭來還讓那些假巫女恥笑咱們!」
「你只是想當巫女而已,少來扯這些幾百年前的事!」
「祝十五,你敢反抗我?」難以置信地︰「你嫁給西門恩,就想把咱們撇得干干淨淨了?你沒有想過一件事嗎?當初,咱們讓你嫁給他,除了就近害他之外,還想把你擺月兌嗎?現在你心中有他,說不得你流了血,死的會是他,不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