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不想!
第一次見人死,是祝二。冰冷的尸體被埋在土里,她被驅趕不準上山,怕祝二的魂魄難以歸天,可是她偷看見了。
祝氏一族沒有棺木蓋身的習慣,祝二冷冷僵硬的臉,慢慢被黃土一把一把地覆住,直到不見了,那時,她覺得那就叫死人。
一個死掉的人,不會說話、不會動了,更不會用奇異的眼神一直望著她。
後來,死人一個接著一個,她已經習慣了。當姊姊死時,她好失望,為什麼一個被族人當作是神的巫女,也會死?
每個人都在哭,每個人都在哀號,每個人都說姊姊是巫女,魂歸之處必是天上天,而她……只是集了所有怨恨的軀殼,所以是惡靈,所以注定死後下地府——
那……他呢?
他何辜?只因身為西門家的人,就慘遭詛咒加身。人又這麼好,死了之後必跟姊姊一樣飛上天……那他們就永遠再無相見之日了!
「十五?」即使胸口疼得緊,也發現她的異樣了。他轉過身,已用盡全身力氣了。
「我討厭你說死!」
「十五?」她背著光,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是覺得她美麗的臉孔好象有些模糊。
「就算是她們說要你死,我也不想!」
「她們是誰?」胸口悶得緊,連呼吸也開始順不過來了。這是他的病,他知道,但為什麼她也在喘氣?
「我討厭她們!我不喜歡她們!她們也不喜歡我,卻要你死,我嫁給你,並不是要你死!」
是祝八她們?要他死?為什麼?
疑惑盤旋在腦際,他沒有問出口,因為在逆光之間,瞧見了她模糊的臉孔變得有些猙獰,他心一跳,想起她說過一生氣就會化為鬼。
「十五!」他用力喊道。
冰涼的觸感讓有些恍神的祝十五微微回過神,低頭瞧見他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啊,是他的溫度,為什麼這麼冰?
「恩弟!」遠遠地,西門笑就瞧見他倆停在大太陽中間。他快步走來,喊道︰「怎麼不回房或找避陰處……思弟?」長年照顧西門恩,不會不知道他此刻的狀況。
快步已變狂奔,對著十五喊道︰「快去差人請大夫來!」他手腳飛快,已抱起孱弱的西門恩來。「放手啊!」不放祝十五,怎麼回房?怎麼請大夫?怎麼救人啊?
西門恩搖搖頭,目不轉楮地注視著祝十五,像要讓她確確實實地听見他說話。
直到她的瞳仁里映出他的身影來,她才顫動了一下。
「听……听見我說話了嗎?」他喘氣道,像跑了百來里都不止,豆大的汗一直冒出白白的薄皮上。
「恩弟!」天啊,難道他不知道他的每一口氣對他們這些兄弟來說有多珍貴?
「十五,你說,你一生氣就會變鬼……」視線有些模糊了,如果他暈了過去,會不會在這一次就結束了他看世間的所有機會了?思及此,就算十五開始變得專注,他仍緊緊抓住她的手腕,像是抓住人世間唯一的浮木。「你听著,每一個人,都會有變成鬼的時候……」
她愣了下。惡靈不只有她?她還有同伴?
「絕對……並非只有你,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鬼……」西門恩緩緩松了手,十五翻手要握住,西門笑卻已經狂奔起來。
她追上前幾步,呆呆的。冰涼的溫度不見了,她低頭看著腕間的紅印子,難以想象人的體溫是這麼地冰冷,就像那一年她偷模姊姊的尸體,硬硬的、冷冷的,像是冬天的雪。
「還待在那里做什麼?去找大夫啊!」西門笑怒叫。
她一震,月兌口︰「是啊!找大夫!」
她不想他死!死了就見不著他的笑!她不要他變死人,不要那張臉變得冰冷僵硬,最後被黃土掩去——
思及此,她的雙腿開始有所動作。
從小到大,她沒有跑過。不敢跑步,怕弄傷自己,怕一流血,就有人傷亡,現在她顧不了那麼多了!
祝八、祝十誰死都好,就是不要他死!
她想起他的笑……他是唯一一個,她送花就笑的男子,胸口的疼痛讓她恨不得保住他的命。
死人,不適合他!不適合他!
她踉踉蹌蹌地,差點跌了跤。她們一點都不了解她跳得慢吞吞的原因,每跨一步之前總要猶豫一下,怕一落腳踩滑了,受了傷,她們會受傷啊!
腳滑了一下,背先著地,讓她疼得齜牙咧嘴,勉強爬起來,好象听見祝八的聲音在尖叫。
她不理,繼續往前跑去。
如果說,在這世上的人都要死,獨留一人,她會選那個唯一一個對她伸出雙手的男人,其它的人,都去死吧!即使在血緣上是姊妹、即使相處了幾年,但,是她們先推開她的花、她的手,怨不得人。
這個想法……慢慢地在她心中產生,卻沒有任何的罪惡感。
原來,她真的就像是她們說的,軀殼里充滿了族里反咒下所產生的所有怨恨啊!
夏天的夜,有些些的風,風中卻帶著一點的熱度。
這種熱度正適合他,不算熱,反而有些暖和。
淡淡的燻香讓他難得舒服地翻了一子。身子有些疲累,像被狠狠地折騰過,他輕咳一聲,隨即警覺地閉上嘴。
他差點忘了,這幾天還有一個共睡一床的小妻子——
小妻子啊……原本沒有什麼真實感,但她睡覺會抱人,他本想叫兄長再安排一張屏榻在房里,但後而一想,叫她睡在屏榻上,依她翻來翻去的身子必會掉下,只能任她睡在內側,然後半夜爬上……抱上他的身體。
他從來不知自已枯干的身體能讓人這麼著迷,讓她連睡著也滿足地在發笑……他心里微微訝異了下,終于明白為何在暖和的夜里竟突然清醒過來。
他的懷里空空的,一點體溫也沒有。
他吃力地張開眼,床的內側空蕩蕩的,連個人影也沒有。明明入了夜,她到哪兒去了?
他想翻身坐起,卻發現體力差到身子好沉,根本爬坐不起來,驀地回想起白日昏厥過去的剎那,還以為真是解月兌了。
「原來……我還活著啊……」他撫上自已枯瘦的臉,竟模到嘴角含笑。「我在笑?為什麼?」因為自己還活著?
以往在生死之間跑來跑去,每次清醒過來,心里並沒有任何驚喜的感覺;就算是生死有命,有時也覺得醒過來的身子沉重到讓他不如解月兌吧。這一次,卻讓他心里有極淡的喜悅。
為了……十五嗎?
「西門笑?」半掩的窗外傳來聲音,是十五的。
這麼晚了,她在外頭做什麼?
笑大哥也在?
「噓,恩弟還在睡嗎?」
「嗯。」
西門恩深吸口氣,慢慢地、費盡力氣地爬坐起來。
「這麼晚了……你在跳舞?」
「是啊,這叫祈福舞,能保健康平安的。」
「多虧你了……咳,不是我懷疑你,十五,你真的有辦法讓恩弟恢復健康嗎?」
窗外,沉默了會兒,才听見她低語︰「我盡量。」
「我也不奢求,只要他別在生死邊緣游走,只要能偶爾讓他走出府外,西門家上下就感激涕零了。」
西門恩拉過床幔,氣喘如牛地下床,听見西門笑說道︰「等跳完祈福舞後,我會安排你見見府里其它兄弟,義弟就是西門義,當年他也是被撿回來的兄弟,他現在在內地,正快馬加鞭地趕回來,想見見恩弟的媳婦兒。」
「你們都沒有獨佔家產的意思嗎?」
西門笑微微笑道︰「獨佔家產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在府里,我雖名為當家,但真龍是恩弟、在商場上玩狠手段的是義弟,我要獨佔家產,只怕還得花很多的功夫去防人,太累了,我做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