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又在心虛了。可是,她若不騙他,他怎麼會回頭望她一眼?這個笨蛋,她騙他,還不都是他給害的?
心中思忖至此,隋絡絡忍不住滿心委屈,憋了許久的眼淚,剎那之間紛紛落下,在臉上匯聚成一條溪流。平日里,就算是哭,她也總會考慮下要怎麼個哭法才能好看些,怎樣才能擺出所謂的「梨花帶雨」,才能讓那個木頭疙瘩有哪怕一點點的不忍心?然而到了這個時候,隋絡絡卻哪里還有心思考慮這個?于是任由淚水在臉上肆意流淌,哭得亂七八糟,鼻涕眼淚縱橫交錯。
隋絡絡哪里知道,平日里苦心經營的「梨花帶雨」,反沒有今日的「肆意滂沱」來得讓尹心中不忍。看她哭得這般難看,他嘆了一口氣,終究還是走回她的身邊,將她拉了起來。
通過一片水霧,隋絡絡看向那被淚水映得扭曲的面孔。依舊是那最熟悉的容顏,深黑的雙瞳,俊挺的鼻梁,只是那劍眉在眉頭之處微微斂起,雙唇死死抿住。
這……這副樣子,好像他與她有著深仇大恨一般。她是錯了,悔了,可她不要他不和她說話,不要他漠視她的存在。
「你……你為什麼不……不說話?」吸了吸鼻子,她直起身,淚眼望向那雙黑瞳,一邊因哭堵了氣而打著嗝兒,一邊望著他道。
「……」面對她的疑問,尹卻無從答起。本以為自己可以狠狠心,在拉她起身後便轉身離開。可見那般難看的哭法,卻讓他移不開步子了。這個從小就神氣活現、一直是孩子王的丫頭,從小到大,怕是第一次有著這般難看的表情。從來只見她將別人整得欲哭無淚,這倒是頭一次看見她被別人整哭了……
不對?!他哪里有整她?!明明是她自己咎由自取!若不是她先前設下那樣的騙局,害他失去從軍的機遇,也不至于有今天這副慘樣子!
等等!若她以整他為樂,見他失意,本該是開心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痛哭呢?
這個問題,讓尹疑惑了。
見尹眉頭斂起,低眉不語,隋絡絡只當他心中氣憤難平,不願搭理她。平日對他人一向是心高氣傲的她,遇見尹,便只有軟了語氣︰「就算你生氣,也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好不好?」
他沒有回答,卻隨著她走了兩步,算了默許了。
這是通往小鎮北部一處名為「牛首山」之山嶺的小路。平日之中,除了采藥人之外,鮮少有人前來。隋絡絡將尹帶來此地,打算好好向他解釋一番。
可這解釋……又何從解釋起呢?她設計騙他,這是不爭之事實,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辯解的啊。
隋絡絡低頭望著腳邊青翠的小草,用腳尖有一搭沒一搭地劃著土路,漸漸便刨出一條淺淺的小鋇來。
一個月之前,見他氣憤離去的背影,她急急地追上前去,想向他解釋,請他不要生氣,可終究是追不上他。後來,她每日都打算向他說明,卻一直被他避開。現在,她好不容易地看見了他,有機會向他辯解了,卻偏偏又什麼都說不出了。
原來,她真的沒有什麼好辯解的。
「那個……」她吞了吞口水,想努力打開話匣子,可喉嚨里像有什麼東西堵著一樣,聲音低低啞啞。
尹沒有吭聲,只是望著對方,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那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隋絡絡清了清喉嚨之後,繼續說道。低垂著腦袋,她的眼光游移不定,在山路的青草之間流轉。一向自詡為聰明的她,此時腦子卻轉不過來了,想了半晌也沒有能想到一個可以開頭的話兒來。磨嘰了半天,終于將頭抬了起來,對上那雙深邃的熟悉黑眸,「對不起,我……我錯了。」
尹為之一震。想過千般她的解釋,卻沒有料到她會坦言這一句來。望著那雙黑亮的眸子,淚水雖干,可眼眶還是紅紅的。頓時之間,原本心中的不滿與責難,漸漸化為了一聲嘆息,逸出唇外,「唉——」這一聲嘆息,出自胸間,綿長而低沉,听上去頗有一種無奈的意味。
隋絡絡听著,便又再度紅了眼。幼年的時候,當她對他惡作劇,把團得大大的雪球砸向他時,也曾听過他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只是,那時的他也還只是少年,更多的時候是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只有被她鬧得急了,卻又不好發作,不能當真和小他幾歲的隋絡絡斗氣,可又偏偏氣她不知分寸老是找他麻煩。最終急了,只有長長地嘆息一聲。
她並不是真的想惹他生氣,只是想讓他注意她啊。那個時候,滿鎮子的孩子們都在一起玩,只有他,不過年長幾歲,就像一個小大人似的,從來不和他們一起嬉鬧。她數次拉他出來,他卻只會遠遠地站在一邊看著。這讓她的心里別提有多惱了,于是便會招呼些小伙伴,設計招惹他。可那家伙,他偏偏好脾氣到怎麼惹他都不生氣——很久之後,她才明白過來,他不是好脾氣,只是能忍啊。
可這下,那麼擅長容忍的他,都發了這樣大的脾氣。她是真的做得過火,惹他生氣了。
「對不起……」她低下頭去,低垂的雙眼看著自己的腳尖,「是我錯了,我知道錯了。」
如果隋絡絡說出任何狡辯的話兒來,尹都可以狠心讓自己責備她、訓斥她。可就只有這一句「對不起」,讓他無從做出任何回應。一切言語在此刻似乎成為了多余,原本的氣惱在此刻也已緩緩消逝,無言以對。
時間像是在此刻停止流轉,二人同時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四處只听見飛鳥的鳴叫聲,以及不知道從哪里傳來的隱隱馬蹄之聲。
「為什麼……」半晌之後,尹伸手抹了一把臉,定了定心神之後,轉而望向隋絡絡,「我只是想知道,為什麼你要這麼整我?」
整他?!原來這麼些年來,他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沒錯,幼年之時她的確常整他,可那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而這些年來,她所做的,只是盡力地去討他喜歡。而他,竟然將這一切都概括為「整他」二字嗎?
隋絡絡抬起眼來對上他的,在那熟悉而深沉的黑眸之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她只是……她只是,因為,她喜歡他呀!隋絡絡喜歡尹,從小就喜歡。
「因為……因為……」奇怪,明明是這十幾年來一直縈繞在心中的、再也習慣不過的話語,可為何到了這個時候,卻偏偏說不出口來了呢?
隋絡絡掐了一把自己的手,疼。這讓她提了勇氣,于是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慢慢張了口,剛想說,卻被尹一抬手止住了,「噓!」他抬了一只手讓她噤聲,眼光移向通往牛首山的山路。
咦?!這是什麼情況?隋絡絡瞪大了眼楮,望著尹出乎意料的奇怪動作。這時,她才注意到,剛才隱約傳來的馬蹄聲越來越大,並且還相當急切。
就在二人沉默地望向山路的時候,只听一聲馬嘶,一人一騎絕塵而來。那騎手伏在馬背之上,一動不動,看上去不像是健康之人,不知是死是傷。那馬兒一見面前有人,揚騎了蹄子剎住腳步。這一動作,將那騎手摔下了馬來。尹和隋絡絡見狀,立刻趕上前去,一起扶住了那騎手。
只見那騎手面如白紙,雙唇發紫。似乎是感覺到有人在一邊,他費力地睜開眼楮,眼神卻顯得渙散而沒有焦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