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壽雙目一亮,高興道︰「鳴祥在哪里?」
「她說,她在離這里不遠的七香亭等你。我幫你問過了,那亭子在客棧的東邊……我想,她是來找你回去的吧。」
「找我回去?」
「是啊,你不是一直很想回去嗎?」
她是很想回到鳴祥身邊啊……至少,在剛才之前,她很希望回到天水莊,可是他說要帶她去白吃白喝好幾年,那時,心里並不排斥……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鳴祥來帶她回去了,她好高興,但心里好像又有點不對勁的地方。
好幾年……他會陪著自己好幾年嗎?她慢慢地將右手心貼上臉頰,上頭冰冰涼涼的,只有自己的溫度。
必門之後,慕容實玉一跛一跛地走進廊間。慕容剛雙臂環胸等著他。
「這樣真的好嗎?」
「二哥,我討厭她。」打從心底地討厭她,絕對不是只因她喊跛子所造成的,但二哥不會相信吧?每次見她除了討厭,心里還有微微的恐懼。
「好吧,好吧,誰教我疼你。但就這一回了,等她回來,你得跟她道歉,不然傳到大哥耳里,你挨打、我罰跪,誰也沒有好處。」慕容剛知他心里有些浮躁,因為陸家人一來,就得被迫去認祖歸宗。認祖歸宗之後,他會留在陸家,還是跟著他們走,大哥不說,誰也不知道。
為了讓他分心,就讓他小小地去玩一下好了,慕容剛忖道。反正司徒壽撲了個空,自然會回客棧,只是到時一定會被大哥罵,而且會罵得很慘。
「唉,誰教我是個疼弟弟的兄長。」他嘆道。被罵也甘願。
「呸。」
「咦咦,小弟,你這口氣可不好啊,哥哥這麼疼你,你把我的憐惜全當屁放啊?」慕容剛用力抱住他瘦弱的身子。
「哎呀,痛啦,二哥,可惡!放開我啦!」
第六章
雷聲有些大。
不知道是不是靠近山邊的關系,仿佛閃電與雷都近在眼前。她憑著本能入林找人,半夜里的林子像是黑海,沒有半點的光照路。
一般人用眼用耳,她卻用鼻。無數的利枝劃過她的身體,她沒有任何感覺,專注地聞著屬于林子的味道。
雨聲不見了,雷聲也遠去,周身的林木就像隱形般,她只「看得見」那種淡淡的、快要天亮時樹林釋放出來的味道。
她的記憶其實已經一團亂了,她知道自己殺過人,卻不記得殺人的感覺;不記得曾經殺過誰、曾經身在血海的感覺……
她之所以知道,是因為她的身邊有人時時刻刻地提醒她,她殺過很多人,很多很多,殘忍至極。
余滄元告訴她,她喜歡殺人。
鳴祥告訴她,她是迫不得已,因為被義爹教養的關系。
可是,在他們眼里,她還是殺人鬼,不是嗎?她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她有義爹,只記得她有鳴祥,只記得義爹教她強與弱之差,只記得在一個很冷很冷的冬天里,她被義爹帶回莊、鳴祥抱著她睡的那個溫暖的晚上……
義爹死了……她的記憶又開始混亂模糊了。她開始忘了義爹的長相、開始忘了義爹要她做過什麼,一點一滴地忘了每天義爹與她相處的時光;她只記得鳴祥,記得鳴祥待她的好、記得鳴祥與她相處的時光。
余爺爺……就連余爺爺她也忘了。她一點也記不起這個人來,甚至自己有沒有動手殺他,她也忘了。
就算有余滄元時時刻刻提醒她,她根本還是記不起來,只是「知道」而已。
她身上,算是有病吧?
每天忘一點,到最後已經忘得差不多了。從沒有跟鳴祥提過,其實她好怕鳴祥一死,她會連鳴祥也忘了。
連鳴祥都忘了,她還剩下什麼?她什麼也不敢說,怕鳴祥認為她有心推罪,怕鳴祥認為她身上真的有病。
有時候,她連自己上一刻在做什麼都忘個一干二淨。也許,客棧的人都是她殺的,只是她不記得了;也許,兔子也是她殺的,鳴祥心想的都是事實。
連她自己都覺得客棧里的人好弱,弱到她一彈指就會死的地步;也許,慕容遲是她下的手,現在不知道埋在哪個地方了,只是她忘了,什麼都忘光了。
也許,鳴祥早就死了,她也忘了,還在執著鳴祥仍活著的假象?余滄元也死了,只是自己當他活著?他的武功絕對抵不過自己,她又不喜歡他,怎能忍受他一直活在自己的面前?
還是,連慕容遲也早死了,現在她只是在追一個永遠追不著的「凶手」?
她心里隱約感覺自己現在有些奇怪,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亂想。
林子極大,她奔了一陣,像永無止境,又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地熟悉與安心。
忽然間,巨大的閃電不知擊中哪里,從雨中傳來焦味……
白光再度一閃,她的雙目看見了遠處的動靜。
是人。
她慢慢地走近,雙腳竟在濕地上無聲無息的。當她走到樹後時,清楚地听見有人微弱喊叫︰
「二哥!」
她听不出聲音是誰,但有人會喊二哥,就是那個少年跛子了。她的身影與樹同化,只顯出一半的身子,卻無人注意到她。
她的視線落在那個半掙扎爬起來的跛子,此時他拐得更嚴重,像在拖著無數條的廢腿在走路。
是跛子。那,慕容遲呢?他在哪里?在哪里?
「二哥!」
他對著趴在地上的男人撲過去。那人應該是慕容遲的二弟吧?她感覺的出他還沒死,卻已離死不遠了。
她慢慢的掃了一圈,地下瞧不見其他躺著的人,好幾抹黑影正逼近那個少年跛子。
她的心底深處知道那是人,但她的眼楮卻只能看見一團黑。
「你們混蛋!」少年跛子對著他們喊道︰「無怨無仇的,為什麼要殺我們?」
因為你們弱啊,她心里覺得奇怪,為何這跛子還不明白?因為他弱,所以別人能殺得了他;等他死了,那些殺他之人就是強者——若她要出手,強者會是她。
世間不就是這樣嗎?沒有用的人,死了對世間也沒有影響。
她一直堅持這樣的想法,可是每個人都認為她錯。
「二哥!二哥——可惡!你們殺了他,我跟你們拼了!」
她看見跛子如飛蛾撲火,身子處處都是致命的空隙撲向他們。這跛子真笨,找死而已。
鳴祥就不會這麼笨。鳴祥弱,可是鳴祥會想辦法拖時間等待,等余滄元或者她去救命。
一顆鮮血飛濺到她臉上時,她緩緩用指月復拭下,呆呆地看著指間上那顆血被雨水打淡。
第二顆鮮血又飛到她臉上是,那個跛子像是被丟棄的垃圾一樣,從另一端被人丟到她眼前,鮮血的味道不顧雨水得沖刷,迅速飄進她的鼻間。
「可惡……我要為二哥報仇……」微弱的聲音響起,突如其來的白光打進林間,短暫地照亮附近的林木,慕容實玉強撐著要爬起來,抬頭的那瞬間對上樹後的半個身影。
他驚喘一聲,沒有想到自己會看見司徒壽呆呆地望著自己。
她……怎麼會出現在這里?被擄來的?追來的?不可能……短暫的思考晃過,她怎麼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會被殺死吧?
連二哥都對付不了的狠角色,她就算小有功夫又怎樣?
其實,騙她在大雨里去找鳳鳴祥時,他就有點心虛內疚了。他跟她一點仇恨也沒有,他心里明白大部分都是自己的自卑在作怪,尤其她長得漂亮,與自己普通到有點丑的相貌大不相同,時刻都在提醒他大哥、二哥都是相貌極好的人,只有自己不同,只有自己站在他們身邊時,像個沒有關系的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