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壽用力點頭,隱約不喜歡義爹在跟鳳鳴祥說話的口氣。
「你養的豈是女兒,是殺手……那一家十多口全是她殺的?」
他終于找出心頭亂緒的根源。難怪她不哭不鬧,因為她是凶手!難怪她不喊疼、也不怕苦,因為她是讓師兄教出來的徒弟!
「壽兒,沒留一個活口吧?」
司徒壽看了眼慕容遲,想起她昏迷時的對話,慢慢地搖頭。「都死了,可是殺壽兒的人,壽兒殺不了。」
「那是當然。他是意料外的人物,義爹已經親手讓他變成很弱很弱的弱者了。壽兒,你說,弱者若遇上了強者,會有怎樣的下場?」
「只有死。」
「那,現在壽兒比他強了,等回莊里,他就交給你了。」
「好。」她用力點點頭,覺得有人瞧她的視線充滿恐懼。她抬起臉看見鳳鳴祥一臉蒼白微懼地望著她;她心口痛痛的,又回頭看了眼慕容遲。
「去啊,壽兒,鳴祥就在那里等著你呢。」
鳴祥……她再看了慕容遲一眼,心里打了個結,一時之間分不出誰才是鳳鳴祥。
「壽兒。」義爹輕滑平靜的聲音震醒她,她舉步往鳳鳴祥那里跑去。
「鳴祥。」她害羞地笑了笑,搔搔頭,乖巧地向鳳鳴祥伸出小手。
「鳴祥,先帶壽兒去馬車那等著。」
等了半天,見鳳鳴祥沒要牽她,她困惑地抬起眼瞧見鳳鳴祥臉露微懼。
「鳴……鳴祥不怕。」她結結巴巴道,心里有些急。為什麼鳴祥用這種眼神瞧她?在這之前,鳴祥對她很好,還喂她吃藥、抱她睡覺……她的腦袋亂成一團,總覺得記憶有些錯亂,好像還有一個鳴祥……
她直覺想要轉身往後頭看去,鳳鳴祥忽地抓住她的手臂,低喊︰
「別回頭!走。」
司徒壽雖訝于她的話,但一見鳳鳴祥肯牽她,她高興得露齒而笑,腦海中兩個鳴祥的身影合而為一,抱她的、喂她藥的鳴祥都成了眼前這一個。只有一個鳴祥。
慕容遲靜靜地注視她小小的背影跟鳳鳴祥消失在視線里,低聲說道︰
「原來如此。」他正奇怪鳳鳴祥與他年齡相差甚大,外形也截然不同,怎會錯認?原來壽兒已非正常人了。
「若是壽兒回頭,現下你的命就不保了,小師弟。」男人的語氣似乎很惋惜。
「師兄,她只是個孩子。」
「孩子又如何?我的女兒里,我最滿意的就是她了,教了她幾年,她就能為我做事殺人。小師弟,你該慶幸她不會回頭找你,她一找你,便表示心中又有了弱點,一頭沒有感情的野獸怎能再有弱點?」
「野獸?」
「你還沒發覺嗎?」男人笑了,笑得輕柔︰「你以為她只是瘋了這麼簡單?她會將你與鳴祥錯認,並非她雙目不能視人、雙耳不能听,而是她的耳目皆已無法分辨人的長相與聲音,她憑的是感覺、是氣味。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能將她教得這麼好,要她為我殺人,她不會說不,在她心里只有強者生存、弱者該死的想法。我得說,她如我所願,成長得很好,再這樣下去,她會連什麼叫感情都不知道,在她心里只有我,只有強與弱。」
慕容遲聞言,心中已是極痛又駭然。「壽兒是個人,並非是你的殺人工具啊!」
男人慢慢走出茂盛枝葉之後,露出一張略嫌陰柔的俊美臉龐。他的雙眸漆黑又具淡淡的魔性,薄薄的唇如血,緩緩揚起笑弧。
「你想幫她?身為一名醫者,你該明白,的傷可治;心頭的病,就算花上一輩子也不見得能治好。她被我玩成這樣,你花雙倍的時間也是白費工夫了。」他的臉色略有得意,仿佛很高興世間有慕容遲無法醫治之人。
「你要殺了我?」
「殺你?同門之內只剩你我,我怎忍心殺你?有人一直以為既出同門,你必能殺我,可惜啊可惜,你離死不遠了。」見慕容遲的臉色雖白,卻無驚嚇之貌。心里早知這小師弟功夫雖不佳,但對自己的生死卻看得極淡。
但,將生死看得極淡又如何?他知道他這個慈悲心腸的小師弟就算到死,心里永遠也會有一個遺憾,無法將司徒壽救出他的魔掌之間。
這個事實讓他心情愉快,多說了幾句話,「師門之能,我盡學。我推算出近年我們必有緣再見,而現在,我倆見了,僅此一次,到死也再無緣相見。我身邊既有野獸相護,死的會是誰,我也不用多說。」他的狂妄無人能比,或者該說,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遭反噬。
慕容遲知他神算如天,不為自己的命難過,反問︰
「師兄,你既收她為義女,何不真心相待?」把她弄成心智不正常的小孩又有什麼好處?
「我是真心相待啊。正因真心相待,所以,我讓她成為我;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她這一生都會像我一般,就算我壽終正寢,這世間還是有我存在,」男人半眯眼,笑望慕容遲。「你救了我可愛的女兒,我理當感激你。這幾年來,我一直在等待見你的時機,現在你能了解當一個好人會有什麼樣的好下場了嗎?你人好,救了她,等于注定那些將來死于壽兒手下的人之運。好人啊,這就是好人啊!滿足了你的好心,卻毀了他人的生命……」他輕笑出聲。
「師兄!」
男人忽地眼一凌厲,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強與弱雖是注定,但我收回老頭兒留在你身上的功夫,省得你將來遭人殺害時,還多做反抗。記住,不反抗,保有全尸上道是你最好的下場。這,就當我這難得的好心,當是壽兒的醫錢。」
他一掌擊向慕容遲,雙目停在那張美麗卻不懼不怕的臉孔。
這是他們彼此一生中,最後一次的相會。
第二章
八年後——
慢,好慢,實在是太慢了!
讓他這個店家小二懷疑那戴著斗笠的男人走到天黑也進不了他這家野店里。
一個人走路怎會這麼慢吞吞的呢?像烏龜慢爬一樣,又不像是受了重傷……店小二眯起眼,瞧見那戴著斗笠的男子似乎在跟身邊的少年跛子說說笑笑的。
不是他故意瞧不起那男子,很明顯地,連那跛子都放慢了速度,配合那個烏龜男人,反而是跟著他倆身邊、瞧起來高高壯壯的青年受不住他倆的慢動作,快步往前走又不耐地停下等他們。
「啐,我要像他那樣走法,也不用混飯吃了。」店小二胡思亂想道,同時瞄一眼高朋滿座的野店。
他這個野店在山頭下已好幾年了,雖說路經山頭的必進來喝一口茶,但也沒有像今天這樣……人滿為患的。他偷偷觀了眼坐在角落里背著長劍的青年,那青年一看就知是江湖人,才進店沒多久,十幾個介于商賈與士人之間的漢子一窩蜂地走進他這小店里。
這十幾個漢子瞧起來斯文干淨,身上也沒帶什麼武器或物品,讓他這雙老眼一時之間看不出他們以何業為生,直到送茶過去,听見他們低喊師兄、師弟的,才知他們也是江湖人。
然後,沒過半盞茶的時間,又來了兩個面貌凶惡的江湖人,一看就知像是為非作歹的賊人,害他的心肝撲通撲通直跳著,怕這野店莫名其妙就被這些江湖人給掀了。
「小二哥!」外頭響起大嗓門︰「快來一壺涼茶,有什麼吃的盡避送上來,我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