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面的倒影顯得有些淡金黃色,她楞了下,直覺抬起頭看天色。
先前沒有注意到,原來已近黃昏。
「啊,我方才不過休息片刻而已,怎麼時辰過得這麼快?」她微訝,隨即憶起短短的休息中,彷佛失去了意識般。「難道,我睡著了?」差不多也有一時半刻間自己沒有記憶。
怎麼可能?自從她練了義爹所傳授的內功之後,幾乎不曾入眠,即使是強迫自己小憩片刻,神智依舊清醒,滄元曾試過要點她昏穴而遭她所拒,因為長久以來她防義爹,防到怕自己被迫失去意識,怕就算發生了什麼事也難靠自己清醒過來。
此時此刻,就算累極生倦,也不該會入睡才是。
若是說,因為他在身邊而使她安心這種話,她可一點也不信。
她暗暗調息了一下內力,體內仍是氣亂難控。
「奇怪……誰?」她耳力極尖地听見有人接近,腳步雖然熟悉,一時之間卻也分不出來。
樹叢之後走出嬌小的身影。
「鳴祥,我找你。」來人的聲音嬌嬌軟軟的,用字習慣性的簡潔。
鳳鳴祥愕呀一聲,月兌口︰
「是你?」
「我正好乘小舟要靠岸,瞧見你掉下河,便一路跟著你坐的小舟追上來。但,它慢,現在才到。」少女的神態顯得有些天真,說話清晰而有些緩慢。
鳳鳴祥皺起眉,擔心地望著她。「壽兒,你……多久沒有跟人說話了?」「忘了。」
「慕容公子呢?」她試探地問。
「不知道。我想見你,就來了。」
啊,難道自己料錯了慕容遲的真心?不及細問,就見司徒壽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
「鳴祥,你穿女裝呢。」驚奇的語氣讓鳳鳴祥尷尬起來。
司徒壽彷佛未覺她不自然的神色,偏著頭打量她身上碎花的藍衣裙。
「衣服好舊。」
「因為這是農舍大嬸好心借給我的衣服。」農家的衣服能好到哪里去?大嬸有些圓胖,所以她穿起來格外寬大,只能用織帶牢牢束起腰間。
鳳鳴祥有些臉紅,又緊張地問︰
「是不是很不適合我?」
「是。」司徒壽點頭。「鳴祥應該穿好料子。」
「不,我是問,我是不是不適合穿女裝?」
司徒壽眼里閃過一抹困惑。「鳴祥是女的,當然適合穿女裝。」
「哦……」鳳鳴祥露出淡淡的微笑。是啊,壽兒的思考路線異于常人,即使她的外表已似正常人了,但長年義爹的隔離,仍影響到壽兒的生活。問她,是白問了。
「很漂亮啊。」司徒壽突然說道。
「你在說笑話了。」
「因為我喜歡鳴祥,所以在我眼里,鳴祥是最漂亮的。
鳳鳴祥呀了一聲,抬眼看著司徒壽非常認真的眼楮。她的眸色很清澄,一如她的貌相,而她一向說話直接,不曾有過掩飾,有時候真覺得她好像是一頭小野獸化為人形一般,雖有人的外表,骨子里卻像獸類,不懂人類間的勾心斗角。
「我喜歡鳴祥,所以鳴祥是最漂亮的。」司徒壽以為她沒听見,又很認真地強調一次。
鳳鳴祥目不轉楮地望著她,而後微微一笑,低語︰「謝謝。」
「為何要言謝?」話還沒間完,鳳鳴祥的額輕輕踫觸她的額。司徒壽沒有反抗,只是用好奇的眼回望著近距離的鳳鳴祥。這樣親匿的舉動一向只有她做,鳴祥從來沒有這樣對過她。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義爹在世時,我有一陣子很怕你?」鳳鳴祥輕聲說道。「沒有。但我知道。」
「可是,你還是喜歡我嗎?」
「嗯。」因為她被義爹帶回莊里,鳴祥是第一個對她好的人,即使後來疏遠了,心里仍然惦記著。
「唉,我被義爹嚇怕了,就算他死了,我對人還是有距離。我從來不知道短短句‘喜歡’可以讓我有多感動,至少,還證明有人並非因為我身上的內功才來接近我——」
「鳴祥,有人也喜歡你嗎?」
「啊?」鳳鳴祥心里微感詫異不屬于司徒壽的敏感。「你怎麼知道的?」「因為鳴祥第一次把心事告訴我。」司徒壽靜靜地說道︰「我知道你保護我,以為我不懂這些事,以前我雖然不懂,可是鳴祥說,我會听。」隨即她又眨眨眼。
「現在,我掌握了很多人的秘密喲。」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啊!鳳鳴祥心頭熱烘烘的,像是一道暖流不停地盤旋在心口。長久以來,一直是自己多想了嗎?以為沒有傾訴的人可以分擔她心口沉重的心事,以為她這一生怕是難遇真心喜歡她的人了,卻沒有料到原來自己的身邊一直存在這樣的人。
「那,我有沒有說過,我一直當你是妹妹看待?」鳳鳴祥沙啞說道。
「沒有。可是我知道。」司徒壽很得意地說︰「而且,我也知道你一定喜歡那個說喜歡你的人。」
鳳鳴祥臉一紅。「我沒有。」
「如果沒有,鳴祥就不會那麼煩惱了。」
是這樣的嗎?難道旁觀者清?她定心一想,若依她拒絕麻煩的性子,早在莫不飛逾矩之前,就將他趕出天水莊了,也不會無奈地任由他東纏西纏的。
「是余滄元嗎?」
「不,不是他。」
「那就好,我一直不喜歡他,他也不喜歡我,我不想讓鳴祥為難。」停頓一下,低聲說道︰「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我殺余爺爺,他會恨我,死的不是他;而且余爺爺是弱者,弱者就該死,這是義爹說的。一直到最近,我才知道他恨我是因為他是余爺爺的兒子。但,我還是不喜歡他。」
鳳鳴祥驚奇地望著她。
「怎麼啦?」
「不……沒什麼。」她花了多少時間都沒有辦法讓司徒壽了解這層道理,難道會是……她垂下眼沉思了一會兒,問道︰「你要回莊嗎?」
「鳴祥,你要回去嗎?」
是啊,總不能一直待在這里,莫不飛也該醒了。
「你乘舟追我時,小鵬瞧見了嗎?」見司徒壽一臉茫然,知她以前少與繡娘他們接觸,于是補充道︰「我與小鵬到大雲樓用飯,他在二樓——」
「那樣的距離該見著了。」
「哦?」鳳鳴祥的心思開始運轉。心想,既然小鵬見到壽兒尾隨而來,定會回去告知滄元,滄元知壽兒功夫極好,若有難時,她也會護著自己。
「他必暫時放下心,不會急著來找人。」鳳鳴祥喃道。又對著司徒壽說︰「壽兒,你去雇輛馬車來。」
「是為了那個跟你跳下河的男人嗎?」
「是啊。我怕他受驚過甚,走不了遠路。」遲疑了一下,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問道︰「你……如果瞧見我落水了,你會跳下來救人嗎?」她百思不得其解啊。
司徒壽搖搖頭。「我知道你識水性,為什麼要跟著跳?」見到鳳鳴祥也是一臉疑惑。「難道那個男人知道你會游泳,也跟著跳下去?我瞧你拖著他上舟,他已昏迷不醒了啊。如果他不懂泅水,為什麼要跟著跳下去?」
「唉,我要懂就好了。」
司徒壽尋思一會兒,才突然叫道︰
「我明白了!」
「你知道原因?」
「因為,他是個傻子啊!鳴祥,你想想,除了傻子外,誰還會做出這種事來?」
第六章
目送司徒壽走之後,跟女主人買了一碗蔥花粥,端進倉庫里。她的腳步極輕,瞧見莫不飛仍睡得很沉,暗暗松口氣。她將粥碗放在他旁邊,走到窗口,瞧瞧曬在窗欞的衣服到底干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