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爾濟動得了本王嗎?」胤玄厲言說道,放開金大夫,心智一片混亂。
她……腦子出了問題?
憶起方才種種對話,她確實有點異于常人,但無損她與人溝通。
「難道……後來有人傷了她?」
「拈心是自出生後就有毛病,不是後天人為的。」金大夫插嘴道。
「你倒清楚得緊。」
「她的親爹與老夫是結拜兄弟……郡王,您可還記得三年前往此遇刺,您拿一名少女去擋劍,那少女正是拈心啊!」
模糊的記憶里彈跳出三年前的影像,似乎正如他所說,他殘忍地以一名少女來喂劍,那名刺客是……
他微微眯起雙眸。是緣分嗎?竟將他們兜在一塊。
倘若她真如金大夫所說,腦子異于正常人,一般普通人多不會收養,只不過是個小姨子而已,若有意撤清,大可每月付銀兩供姨子度日。
他心里迅速描繪出博爾濟方正和氣的臉龐,沉吟許久——「我以為只有我陪著她轉世……難道其他人的願望也成真了?」
是哪里出了差錯?
金大夫連眼也不敢眨地望著他,小心翼翼地說道︰「郡王,您對拈心有興趣?」
有興趣?何止是「興趣」二字可以形容的?從他死而復生的剎那,無數的回憶就像是毒蟲一樣咬著他的心頭,一點一滴地蠶食,幾乎顛覆了他過去十多年來的生活信念。
從迷惑到產生恨意,從恨又轉到死前的誓言。這一切迷迷蒙蒙的,如同隔紗隔霧在看他人的一生。是的,他可以將「那一切」看作是不關死活的旁人,但卻無法忽略那紗慢之後的女子。
他朝思暮想的女子啊……
「她可是痴兒啊!」
金大夫短短一句話震醒他的狂喜。
痴兒……他朝思暮想的女子竟是一個白痴兒!那樣溫柔婉約的女子竟然變成一個白痴少女!
「怎麼可能?她曾是護國天女,就算是能力全無了,怎會淪落到此?」他喃喃道。在乍見後暫時冷靜思考下,確實難以將二人重疊起來。
但他確定是同一人啊。
「沒有一個男人會要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女人。」金大夫在旁嘆了口氣,順道也算提醒他︰「拈心十九歲了,不是她家不肯讓她出嫁,而是從來沒有一個男人登門求親,萬一生下不對勁的孩子,誰能承擔這個責任?」
沒有男人要她!
他……要啊!為什麼不要?他等了這麼多年,甚至以為他錯過了她,從死而復生之後,他開始尋找著眉間有朱砂痣的少女,找到幾乎發了狂,連嬰兒都不放過……不!不是死而復生後開始的,從他出生、貴為皇親國戚之後,他的一言一行、一思一想都以她為成長,如今遇見她,怎能舍棄?
就算是痴兒,他也要啊!
他從奈河橋前逃開,逃避牛頭馬面的追捕,回到陽世間,他絕不再錯過。
他俊朗的貌色染上一層陰郁,長年帶笑的唇緊緊抿起來,像下定決心。年過五十的金大夫閱尸無數,怎會看不出這樣的神情是什麼含意?
「郡王,您貴為皇親,漢人之女可會受委屈的。」他低聲嘮叨。
他輕笑一聲,拾起扇子。「什麼皇親?本王可不放在眼底,但它卻能為我帶來權勢,除了天下外,我還有要不到的嗎?那可真圖了不少便利。金大夫,你說,是不是本王前輩子做盡好事,才有這股強悍的身份與地位?」
「老夫可不信什麼鬼神之說。」
「本王以前也不信。」胤玄喃喃說道︰「總以為那是江湖術士的騙活,只願跟住萬歲爺與南懷仁學科學、信科學,後來才真的明白鬼有鬼界、人有人界,大多時候是命定,本王是違了天命……」他抿唇又輕聲喃道︰「萬歲爺是個好皇帝,大清在他老人家的統治下,起碼有幾十年的好光景,我與她卻在盛世中出生……」這是福是禍?
不需要他們的年代,他們卻出現了。
他回過神,發現金大夫正用先前拈心瞧他的奇異目光望住他。
「金大夫,為什麼她突然喊僵尸?你停尸房里的尸體沒死絕嗎?」
「不……」金大夫連忙垂下頭囁嚅著。
他沒听清楚,再度問道︰「你說大聲點。」
金大夫又說了,聲音仍是小小的,當胤玄有些不悅地問了第三回,金大夫才鼓起勇氣大聲說道︰「她以為郡王您是僵尸!」
「什麼?」
「她以為您是沒死干淨的僵尸!」
第三章
大隋。
「從今天開始,你的命就是咱們王家的了,懂了嗎?」
男孩沉默地點點頭。
「現下你不懂武,不要緊。武師都說你天資極高,適合學武,從幼年開始學,等長大了,功夫絕不遜于王家武師。將來你會是護國天女的護衛,明白了嗎?」
男孩的目光陰沉下來,跟著男人往王府某幢樓走去。
近樓,就飄來一股藥味,男孩心里才忖思是誰病了,領他來的男子便將門打開來——門內,是另一個世界。
丫頭來來往往的,有的在送藥,有的忙住將櫃里的棉被抱出來;繡住白花的床幄垂住,大夫模樣的老頭兒正在診脈。
男孩遲疑了下,跟著男人進房。丫環們仍然忙住做事,從他身邊匆忙而過,白霧般幾乎透明的影子有好幾個也在房內晃來晃去。
「小姐,老爺買了一個男孩來保護您——小子,還不叫小姐!」
男人的聲音像從遠遠的地方傳來,無數的白影仿佛知道男孩能瞧見他們,不停地穿梭在他與床幔之間。
床幔之後響起輕柔的咳聲,原以為只有幾聲咳,沒想到愈咳愈久,男孩的注意力轉向了,感到房內變得陰冷擁擠。
「怎會這樣?」大夫有點驚慌,連忙到桌前開藥單子。
棉被遞進床幔內,輕咳卻是不斷。
丫環急急忙忙地端茶,領他來的管事手足無措,一臉緊張。
「滾!」男孩黑眼怒瞪,終于開口喊道。
避事立刻拍他的腦勺,斥道︰「你這小子叫誰滾?」
男孩不吭聲,只注意到咳聲不再了。
「外頭……是爹請來保護我的嗎?」聲音沙啞,略嫌稚氣。
「是!」管事恭敬答道︰「是老爺買來的孩子,是來服侍小姐的。小子,還不過來向小姐請安?」
男孩的嘴緊緊閉著。
避事正要再罵他,床幔之後又傳出聲音︰「不礙事的,你們都出去吧。讓蘭兒跟大夫去拿藥,我想跟他聊聊。」
天女的話一向沒有人敢違抗,在短短的時間內,房內僅剩男孩獨自立在房中。
「我沒力氣起身,你靠過來點,好不好?」
他往前走幾步,直抵到床板。遲疑了會,滿含恨意的雙眸瞪著薄紗床幔,一咬牙,掀開床幔。
床幔之後躺著一個少女……說是少女,不如說是未發育完全的孩子。從胸以下全蓋在厚重的被子下,但可以從縴細到可怕的雙肩看出她的瘦小;她的臉雖秀美,卻蒼白到可以見到膚下的青紅血管;黑色細發散落在枕上,給他的感覺就像是……離死不遠了。
這就是娘所說的……天女嗎?
她連自己的命都顧不好了,還有能力救大隋嗎?
「你叫什麼名字?」她的白唇吐出細柔的問話,黑眸濃濃霧霧的,像擁有無止境的溫柔。
他一時沉迷在她的雙眸里,月兌口應道︰「獨孤玄。」
「玄……」唇勾起微笑來。「是爹取的嗎?」
他心里一驚,不知她指的是他的爹,還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