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開口說話,回到你的軀體之前,千萬不要開口,我將我所有剩余的真氣全給了你,一開口,真氣盡泄,你就再也無法回去了。」他注視她的目光像要將她烙印在心底。
挽淚張大驚恐的眼眸,不明白他的舉動。
「天人,響二聲了啦!」老嫗急叫,拚了命的往岸邊劃去。
冷豫天望著她,露出微笑。笑意盎然,完全不同于過去溫吞的笑,他向她說道︰「人有劫數,神仙亦然。我共經歷三次天劫,每次都讓我無欲無求的心給渡過,唯獨此次,我是失算了。長久以來,我雖守著人世間,卻因看盡生老病死而逐漸失了慈悲心,是你讓我想起什麼是慈悲。挽淚,別教我失望。我死後,你上泰山之巔,那里有神仙出沒,若能跟著他們潛心修行,你能修成正果的。」
他在說什麼啊?他是神,怎會死?挽淚要拉下他的手臂,發現連他的衣袍也濕了大半,濃郁的香味……是從他身上傳來!
她的心一沉,使勁想要推開他。他抓住她的雙手,她用腳拚命踢他,他卻文風不動。可惡!
鑼響第三聲,余音完全隱去之際,正是鬼門大關的時候。
他仍然在微笑。「保重了,挽淚。」
不,她不要走啊!挽淚想叫,卻緊緊被他捂住嘴,這個渾帳!她心甘情願的死,正是因為他不愛她。留在一個沒人愛她的世間有何意義?如今他逼她回去,他卻遭了天劫,那麼她回去又有何用!
她不走!她不走!
目光盯著他,再死一次也不肯走。
「天人!」老嫗叫道,余音繚繞,已逐漸散去。
冷豫天勾起真心的笑意,取笑似的說道︰「也許,我不該說,但現在不說,以後怕再也沒有機會,連我自己也料想不到千百年的道行會栽在你身上。你的動情打動了我,從那把刀穿過你的心,沾著你的血刺透我的心時我……很吃驚,究竟多深的愛才會讓你毫不猶豫的為我挨那刀。挽淚,我雖無情,但我還有心,不會不動容于你的一切。」他輕吐口氣,柔聲說道︰「我愛上你了,挽淚。」不等她露出驚駭的神情,一掌將她的死魂拍飛到空中。
地府天色黑暗,她的魂魄愈飄愈遠,鬼門在即,她看著他微笑目送,仿佛轉眼間便能再見。他這算什麼?他想要自己死嗎?就在他告訴她──他愛她之後?她不甘心啊,要死寧願一起死,也不要獨活。正要張口泄真氣,卻見他身後的老嫗跑到船首,對著天空哭喊道︰「挽淚,你自己保重吧──」
陰風用力吹掀老嫗的衣袍,連著衣帽一塊吹翻,露出一頭白發及熟悉的老臉。挽淚一怔,一時之間忘了開口。
怎會是她!
腦中才轉此念,余音消失在地府之間,她的魂魄難以克制的受到撞擊,終于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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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子猛然動彈兩下,驚動守在一旁的談笑生。
他揉了揉眼楮,連滾帶爬到挽淚身邊,低喊︰「挽淚姑娘!」
沒有反應,是自己錯看了吧!
「人死怎會復生?偏偏我就信了冷兄的話。他是神,自然與眾不同,能上窮碧落下黃泉找挽淚,我是個人,愚昧無知,別說是碧落黃泉了,能走完天下路我就該偷笑了,乖乖等著吧。」他搔搔頭,又坐下來。肚子餓了,便拿厚實的大餅咬著。
這兩天一夜來就是這麼度過的,幸好他夠機敏又節省,隨時帶著干糧,不然還真不知道要餓多久。
忽地,挽淚又動了動,談笑生手里的大餅掉落,眼珠子差點跟著一塊掉下。
「挽……挽淚姑娘?」東張西望一番,並無冷豫天的身影,她……是真復活了嗎?
人死復活……算不算人啊?
挽淚掀開眼皮,眼前一片迷蒙,她眨了數次,凝聚焦點。
天是藍的,暖風在吹,所有的景色都是明亮的,還有正盯著她的談笑生。
「挽淚,你……你真活過來了?」談笑生驚聲尖叫,嚇得連退幾步,躲進矮叢後頭。
「我……」她一張嘴,就覺無限生氣散去,她一驚,急忙爬起來,頓時感到手腳發軟,跌坐在地。
「他呢?」她叫道︰「這是夢吧?他沒去救我,是不是?他呢?在哪兒?」
談笑生不明所以,仍照實答道︰「冷豫天下地府前要我看住你的身體,不受破壞。你……遇見他了嗎?」
她聞言,閃神了,茫茫然的瞪著地上,胸口在喘,是靈體剛回身子難以承受的束縛所致。
「你騙我……」她喃喃道,腦中不停的閃過地府一切。「那一定是夢……他是這麼的無情……就算我求他,他也不願插手管人間事,為什麼……為什麼?該死的你!」她忽然怒叫︰「這算什麼?算什麼啊!你這叫愛我?真的是愛嗎?若是男女之愛,你怎會拋下我?混帳、混帳!」她用力捶地,粗礫的石子磨割她的手,她恍若未覺,又怒又恨的捶打地上。「到頭來,我還是一個人!你呢?你在哪里?這叫為我好!不如一塊死!難道你還會不知道活下來的那個才是最痛苦的……」氣在喘,腦中紛亂,始終烙印著他微笑的愛語。
他愛她?是騙人的呢?真愛她,不會這樣待她的,她寧求同年同日同日死,寧受千刀萬剮,寧願度過漫漫歲月以遇見他,她要獨活干什麼啊?
懷里忽然模到匕首,她立刻掏出來,談笑生大驚,也顧不得她是不是僵尸,急忙沖出矮叢,欲奪匕首。
「你這是干什麼?」
「我要回地府找他!」
「怎麼回?是想要自盡?」談笑生緊抓匕首不放︰「挽淚,你忘了你是不死之身嗎?如今你就算千刀萬剮,也死不掉、下不了地府了!」
「不下地府,我不甘心!」
「冷兄救你,不是要你再墮死界!你不知你被牛頭馬面帶走時,冷兄的臉色有多可怕!他不顧吐血身傷,執意下黃泉救你,你若不領這分情,豈不讓他白救了?」
「吐血?」他是神,無病無痛,怎會吐血?
「這是他的天劫!臨走前,他是這麼說的,他還說,若不幸只有一人回來,要我多加照顧,我覺得奇怪,就算一人回來也該是他,何必還說一些教人听不懂的話,如今才知道這一人只有你。」談笑生遲疑了下,問道︰「冷兄……還活著嗎?」他是凡人,所幻想的空間有限,無法想像地獄之貌,也無法理解為何一個神會困在地府之中。
挽淚痛苦的彎,咬住鮮血直流的唇,憤恨的說︰「我要他救我做什麼?叫我要他救我做什麼?要我一生一世想著他、念著他,這是他給我的苦啊──」眼發熱發澀,卻難以流淚。
要她抱著對他的回憶過活,不如讓她受盡十八層地獄的苦楚。她已經活得夠久,未來更久的歲月里沒有他,只有回憶,她會發瘋發狂。
「你狠,你夠狠……」她近乎瘋狂的喃喃道,銀眸無焦距的盯著前方,瞳上映著的是他微笑的目送。
我愛上了你。
什麼愛啊?是男女之愛或是神佛大愛?以為他作了犧牲,就不必再受她糾纏了嗎?要她不再糾纏,盡避明說就是,何必以命抵命!
她愛他,不是要他死,不是要他舍命相救!
我死後,你就上泰山之巔,那里有神仙……
神仙!神仙!她要個神仙做什麼?!她以為她看見神都會愛嗎……神仙?泰山?那里有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