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掌用力,狠狠的推開她,她全身跌在泥地里,他瞧也下瞧上一眼,走離幾步,與她保待距離。
「你是神……」她的聲音微弱,不再有先前的激烈。「也不愛我……我只求你一件事,把我殺了吧,我死了,就什麼都解月兌了。」
「我不殺人。」
「不殺我?因為怕沾污你的雙手嗎?神不殺人,是因慈悲心,但我活下來不是神的慈悲,而是殘忍;你殺了我,是造福,我會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來世為你作牛作馬我都甘願。」她的聲音失了生命力。
「生死簿上沒有你的名字,我怎能罔顧天理動手?」
「到頭來,你還是只顧你的天理、你的因果……。」
接下來的話沒了。過了半晌,沒听見她的聲音,冷豫天轉過身,赫然發現挽淚昏倒在泥地里。
「挽淚!」他疾步奔前,抱起她。「挽淚?」想也沒想的,迅速月兌下外衣包住她冰冷的身子。
「不要了……我什麼也不要了……」昏迷里,她悲苦的夢囈著。
冷豫天凝視她蒼白痛苦的瞼,突然將她用力擁進懷里。
我可以為你生、為你死,只要你肯愛我!
她的誓言不停地在耳際回響,動搖他的心智,他閉上眼,終于明白他的天劫到了。
他的天劫共歷三次,每一次他無心無欲無我,所以安然無恙;而如今,天劫是情劫,情關難破,神也墮獄,他怕是離死不遠了。
人死,不過轉世;神死,魂散。
他一死,加諸在她身上的法力全部收回,一個沒有修行的妖還能活下來嗎?
是私心吧,寧願舍棄她的愛,也要她活下來。
是他數千年來唯一的私心。
第六章
兩個多月後──
圓月高懸,挽淚換上一身黃衣黃裙,長發挽起,梳起細辮,全身打理得像要借壽的孫眾醒。
門輕輕推開,冷豫天探個頭,溫吞微笑︰「可準備好了嗎?」瞧著她明明有孫眾醒的打扮,卻沒有孫眾醒的神和之氣。
挽淚抬起無神的眸子,握緊手里缺根的木梳,遞出去。
「我……扎不起後頭的辮子。」兩個月來,她的聲音死寂無波,如今起了幾分的激動。
冷豫天看著她手里的木梳良久,才走進屋內接過。
「你轉過身吧。」
挽淚依言轉過身,齒梳滑過她頭發之際,她輕顫了下,閉上發熱的眸子。
「你別擔心,雖然是借壽,但並無損你的生命。」他溫言說道。
她輕輕應了聲,沉寂半晌,才又問︰「我會瞧見牛頭馬面嗎?」
「會,不過你別怕他們,他們若叫孫眾醒的閨名,你千萬別應聲。」
她點頭,表示听見了。
「方才我見到你說的斷指無赦,你曾說過他是累世的罪孽,而孫眾醒是天女托世,為什麼他們能相愛?我們卻不能呢?」她喃問。
冷豫天停下動作,眼底閃過痛苦。「因為我無心愛你。」他將木梳還給她,這一回她不再小心翼翼的包起來,反而收進懷間。
「我娘的遺物除了木梳外,還有匕首。」她忽然道,也將匕首緊握在手里。
「借壽不需要這些的。」他柔聲說道。
她像沒听見,起身面對他,但目光越過他。「其實我是騙人的。我娘疼我,但一發現我是不死身,就親手殺死我。木梳是我五十年後回那棟木屋里拿的遺物,匕首則是我娘親自刺進我額間的那把。」焦點凝聚了,挽淚正視他,輕聲說道︰「你也給我一點東西好嗎?」
他蹙起眉。自從大雨過後,她彷佛失了瑰,少有激動的時候,讓他既擔心又不能表露他的擔憂之情。
「你要做什麼?」
「借壽之後,我就要離開你了,難道不能討一些東西作紀念嗎?」到頭來,她討到的都是不愛她的人身邊的東西。
「挽淚,你好好想想,孤獨一生不如拜我為師,我教你修法修心。」
「我要你的一撮頭發,好不好?」她將匕首交給他。
冷豫天凝視著她,低嘆口氣,俐落的割下一撮發放在她的手里。
她小心翼翼的用紅線綁起,也放進懷里。
她露出淺笑。「好了,時辰差不多了,若來不及借壽,我可不管。」
縱然心里覺得有異,卻感覺不出是哪里出了問題。他轉身走向屋外,暫時摒除要她修行的念頭──這可以稍後再提,孫眾醒卻不能再等了。
挽淚走到供桌之前十步遠的距離,四周有符咒圍繞著她。
「挽淚,你切記,就站在那里莫言莫動,不要應聲,若是怕了,就閉上眼楮不要看。」
「我知道。」她微笑。究竟他是擔心她或者是擔心借壽失敗?
是後者吧。
這兩個多月來,說是死了心,不如說當她厚顏無恥的以求他施舍他的愛給她,而他卻斷然拒絕時,她的心就涼了、冷了、結凍了。
他是個神啊,為什麼神的地位會如此崇高,而她這個小妖卻比人類還不如?是世間哪條法則規定的?就因為神有大愛,她沒有嗎?
她只是想要愛他,而他卻以神的身拒絕她。
他想引她入門。這兩個月來,他絲毫未理會她的轉變,只是帶著她趕路,只是每天不停的說著佛理,每天忙著與她保待距離,只是以神之身逼她向佛。
這就是他給她的答案。
可是結凍的心還是愛他啊,只是明白這份愛不可能得到回報了。
得不到回報,她還活著干什麼?這些日子來過鎮不入,怕的是什麼?怕的是她的眼楮嚇到了人。她就算還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冷風陣陣吹來,輕輕掀起符咒,他在作法,她目不轉楮的望著他,留下最後的回憶。
鐵練聲從遠方傳來,繞著屋子久久不停。她閉上眸子,唇畔浮起奇異的笑。
「孫眾醒,孫眾醒,還不快速速現身!」空氣中飄湯著詭譎的呼喊。
她張開銀眸,見到符咒外圍有影子,她張望,赫然瞧見拿著陰間手銬腳鐐的牛頭馬面徘徊四周。
他們的面貌並不討喜,甚至對人來說是可怕的,但擁有美的皮相又如何?
「孫眾醒,孫眾醒,你命該絕,快快現身,莫要躲藏起來。」
挽淚望向冷豫天最後一眼,朱唇掀起,緩緩開了口︰「我沒有躲藏。」
「有聲音?你在哪兒?怎麼只聞聲音不見鬼影?快報上你的姓名,再不報,誤了時辰,就上閻王那里告你一狀。」
「我叫孫眾醒,你們瞧不見我嗎?我就在這里。」她話一說完,四周符咒猛然燒起,冷豫天渾身一震,被震得連退數步。
她詭笑的望著牛頭馬面越過符咒飄來。
「你就是孫眾醒?」牛頭馬面靠她極近,放大的臉龐這近她,仿佛在確認。
「正是。」她連眼也不眨的。
「既是命盡的孫咒醒,就快隨我們回地府去吧。」牛頭馬面確認無誤,左手一勾,勾出她的魂魄,她的立即倒向地。
「挽淚!」冷豫天大驚,顧不得破了的法術,快步奔向前。
牛頭將手銬腳練扣上她的四肢,馬面瞧向冷豫天,「他在叫誰?」世間人能見到他們的只少數,但並不表示沒有。
「管他在叫誰,快快回去覆命就是。」拉起練子,扯動挽淚的魂魄。
「兩位鬼差請留步,你們捉錯人了!」
「捉錯?她是孫眾醒,沒錯啊。」
「我是孫眾醒,」挽淚微微側頭,凝向他的目光,在笑︰「我命該絕,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從此以後不再受苦,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