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著搖搖頭。「若真是神佛降世,連傷人都不會了,更別說是下手狠毒,死無全尸了,這數十年間,神佛降世只有一女,可惜啊。」他舉步上了二樓。
「可惜什麼啊?神佛怎會是女子呢?」店小二模模後腦勺,納悶的自言自語道︰「他不是外地人嗎?怎麼知道那些賊真是死無全尸、四肢不全的?」
二樓人潮擁擠,男女老幼皆有,個個引頸翹盼。他揀了個角落,倚在屋柱旁,低頭一望。大街的百姓連生意都不做了,就圍站兩旁,目光一致向街頭熱切眺望。
未久,誦經聲由遠漸近。
「這位兄台,在下談笑生,能不能讓一點,讓我也瞧瞧神佛究竟是何德看得出神?」
說話的是一名身穿儒衣的年輕男子,清俊而有神,眼角有笑紋,看得出是常笑之人。
冷爺挪出點位子,讓他側身擠進,方便觀望。
「什麼神佛嘛,好好的生意不做,淨在這兒拜佛謝天的,」談笑生咕咕噥噥的,不敢太大聲,以免遭到圍毆。眼角覷到冷爺在看他,連忙陪笑︰「在下並無他意,兄台不要見怪……」
「信不信神,由自己作主,我怎麼會見怪呢。」
「咦?听起來……兄台是無神論者?」談笑生大喜,臉部抽動了半晌,緊緊抓住他的雙臂,激動道︰「總算有人與我一樣!兄台,你不知道我連日來受了多少苦!我一向雲游四海、浪跡天涯,一進此城,原本打算附在藥鋪之下,幫人看病捉藥幾日,好籌碎銀過活,偏偏藥堂賣的不是藥,是佛紙!」
「佛紙?」他隨口應道。
「對!你能相信嗎?這里賣的佛紙可以除妖治病,只要買回了,貼在屋外,保證百病不生,只要買回佛紙,就算七日不食煙火,也會如常人一般,你相信嗎?」談笑生激動得連口水也噴在冷爺的臉上。
大街上忽然震動了起來。群眾在歡呼,他的視線越過談笑生,落在街頭隱隱出現的蓮花座上,大型的蓮花座由八人扛著,前後有無數信徒在簇擁。
他露出淡淡的笑臉,黑瞳微眯,自喃道︰「這個神佛恁地風光。」
「豈止風光,簡直是招搖撞騙!」談笑生氣得跳了兩下。
「談兄弟激動得倒像是被騙了。」
談笑生聞言,臉一紅,惱道︰「我是被騙了!我沒錢吃飯啊,听說只要將佛紙收貼在背上,七天內都不曾發餓,有這種好事,我當然籌足銅板去買了!買了,也貼了,肚子還是餓得叫出來。我去抗議,結果卻被人給掃出來,他們說我不夠誠意才會無效!這種人還能算是神嗎?若是神,我這藥大夫也能去做了!」他的眼忽然眨巴眨巴望著冷爺,垂涎笑道︰「兄台,你不覺得咱倆一見如故嗎?咱們結為義兄弟,你覺得如何?」
「談兄弟若餓了,我請你一頓便是,不必用這種眼神望著我。」
「嗚……」談笑生眼眶含淚,也顧不得看究竟是哪家神佛讓他餓肚,正要合掌感謝,雙目忽地一亮,落在他身後一名走近的女子。
雖然蒙著面紗,卻能感覺得出她的標致,才要搭話,突然見她細瘦的雙臂一伸,從背後抱住眼前姓冷的男人。
「我叫挽淚。」她閉上眼,低語。
「在下姓談,名笑生,你要叫我談笑風生也行,只要能逗姑娘笑,在下願意傾盡所有……」咦?她根不沒注意到他嘛。
「你是遺忘了你的名字或者你壓根兒不願意提呢?我幫你取蚌名字,你說好不好?」
姓冷的臉色未變,望著眼前鑼鼓喧天的鬧景,淡然說道︰「姑娘這是何苦呢?跟著我,討不了什麼的。」
「我要的,只有你。」
「不,只要有人與你相伴一生,是誰你都願意,不分男女;而我只是正巧落了你的想要而已。」他的聲音親切和氣,卻略顯沒有感情。
談笑生張大眼楮,疑疑望著那雙妖美的眸子。「姑娘,要不要考慮我?他不要,我要啊!我保證是貨真價實的男人……」遭她邪眼一瞪,他連忙禁口。
「也許你說的對,只要有人與我相伴,又不怕我,我不在乎他是誰。而幾百年來,就只有你不怕我。我就要你。」
「姑娘看似不過十八、九歲,怎麼會是幾百年呢?」談笑生忍不住又插了一句。
他在自說自話,因為壓根兒無人注意到他。冷爺沉吟了一會兒,硬是將她細瘦的手臂從腰間拉開,稍稍軟化的說道︰「姑娘若能杜絕七情六欲,潛心修行,不出五百年,必能名列仙班,又何必強求不屬于你的情緣呢?」
「名列仙班?我要當神干什麼?」她不服氣,又要上前抱住他,卻被他閃過身,直接撞上花欄,她的臉流露出一股怨恨。「什麼叫不屬于我的情緣?你救了我,這情緣不就是我的了嗎?」搜尋他深不見底的黑眸,竟然讀不出他的思緒。初次知道他,看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親切到讓她窩心的聲音。窩心啊,在這世上,誰還會用這般親切和氣的聲音與她說話?她以為他就是這麼和氣的人了,但細看他的容貌,才覺他的眸子里雖然溫暖,但卻毫無感情。
「如果你不喜歡我,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將披風贈于我、為我受傷、為我他人將你視作妖怪,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她叫道。
「我對你好,是人之常情。姑娘,今天換了旁人,我依然會對她好。」
她盯著他的目光,幾乎穿透他的身體。她的雙拳緊握,舊方咬住下唇,直到血絲沖破咬破的唇流下。
「總是這樣!先是待我百般好,將我視作親女,到頭來又視我為妖孽,你也是。在你眼里,我是妖孽,所以不敢親近我……什麼神啊!」她怒叫道,引來不少人注目。
「我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遇過神!如果有神,我真要問問他,為何將我弄成這副德性!是他在玩弄我嗎?讓我一次又一次的死心,讓我一次又一次寧為畜牲!什麼修行,全是你拒絕我的藉口!」她的眼底充滿怨恨,是累積了數百年的怨恨,原本在旁聆听的談笑生嚇得連忙退後數步,先躲在其他人背後。
她的怨恨襲來,挾著殺氣。殺氣也是累積的,但她身上並無血腥味,冷爺的眼底有抹疑惑。
「好!你不愛我就算了,我也不稀罕你愛我了,反正人不都如此,是我愚蠢,我早該看開了。」她咬牙切齒的說道。
「姑娘……」還來不及勸她,她身子一傾,翻過花欄,從二樓墜下。
她是存心的,毫無護身的動作。
怎會如此呢?他一向能猜中天下人的心思,知天下人的未來,若論世間無法猜透的人心及未來,除了累世罪身的斷指無赦,就再也無旁人了。
她存心跳樓,他竟看不透。
她是妖,他心知肚明。雖看不出她的原形,但也不排斥。妖不就與人相同,有分好壞,他只是納悶為何這樣毫無修行的小妖竟能保持如此長久的性命。她無妖法,甚至不知自己是否真為妖,她身上充滿謎團,他卻無心解。
他的心,已經平靜很久了。人世間之命各有其緣,他不該插手,也不願插手,是以面對這樣的謎團,也早已心如止水,沒有探究的。
「挽淚姑娘!」談笑生的叫聲極為尖銳,劃破群眾的歡呼,眾人抬頭相望,都吃了好大一驚。
腦海紛亂不過轉瞬,他已奔至花欄,只須一探出身便能拉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