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連自裁也不行嗎?
「你真的是神嗎?」她神色恍惚地對著石像說道︰「如果是神,你看見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嗎?我是妖怪呢,我究竟做了什麼才會有此下場?他們說,村落里曾有人遭你一語點醒,從此修道,數十年後偶見你一面,你依舊不曾老過,他當你是天人,為你造石像。那我呢?我不甘願啊,我沒做過壞事,為什麼你是天人,我卻是妖怪?什麼人,什麼神!什麼親情!到頭來,都是騙人的!」她怒叫道,拔出匕首,憤恨的朝石像劃去。
「好,旁人當我是妖怪,我就當我是個妖怪!我死不了,我永遠永遠也死不了,我就讓天下人死盡!有本事,你就來殺了我!」她咬牙切齒,鮮血仍在流,沒有再去模傷囗,也能隱約感覺傷囗在愈合。
「哈哈……哈哈哈……」鮮血流過眼眸,滑下頰畔,猶如血淚,她的雙眸卻是干澀的,難以掉淚。
不要怪她性子遽變,不要怪她變得如此殘忍,是這些村民讓她明白的。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什麼親情、什麼母女之情啊,她寧願代老母而死,而她的娘呢!她的娘做了什麼!置她于死地啊!
這人世間還有什麼可以值得信任的?
「你為什麼老愛哭呢!」記憶中,她曾視若親娘的老婦人這麼說過︰「要怎樣你才不哭呢!」
「如果娘的病早些好了,我就不哭了,」她抹掉眼淚,擔憂的說道。
「你這淚壇子,眼淚像流不盡似的。你沒有名字,我就叫你挽淚吧,願你從此不再流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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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後大唐這一生,怕是永無止境了。
寒風襲來,滑落了冷汗,驚醒她游移飄忽的神智。張開黑眸,見到蒙蒙夜色里正懸著月;月是圓的,是淡淡的詭紅色。
是……十五嗎?圓月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印象了。
她疲憊的站起身來,將汗濕的長發撩至身後;有點冷,她以為睡了一覺之後,就不會再冷了。
遠方隨風飄來的吵雜聲鑽進她麻木的思維之中。是有人在附近嗎?荒山野嶺的,往往數月不見人煙是常有的事。
無神的眸逐漸凝聚焦距,觀望四周,見到遠處有抹火光,應是有人在此扎營。
不由自主的往營地走了幾步又停下,心髒的跳動比以往要快,她閉了閉眼,不受控制的步向火光處。
「小兄弟,听你所見所聞,真是見多識廣。」老人的聲音忽遠忽近的飄來。
「在下浪跡天涯,見聞自然多了點。」渾厚親切的聲音響起,有說不出的舒服感。
「你家中無人等你嗎!怎能任你流浪外頭!」有人好奇問道。
「我孤身一人,沒有家累。」親切的笑聲如春風拂面,在這個大寒天里奇異的讓溫度升了幾度。
「沒有家累!這倒奇了。你年紀看起來像三十左右,至今未□,是不是哪兒有不對勁的地方!」營地上的人多以莊稼漢或獵戶為主,沒讀幾日書,問起話來也就毫不修飾,不覺有何不妥之處。
男子但笑不語,目光忽然落在樹叢後的影子。他移開話題,朗聲笑道︰「咱們又有同伴了。姑娘何不現身,一塊過來取暖?」
她嚇一跳!原是縮躲在樹影之下,只想听听人聲,沒想到會被人發現。
「真是姑娘!」眾人循目望去,見到她緊張的走出來,紛紛讓開座位。「小泵娘也在等天亮開城門嗎?快過來坐下,半夜里天寒地凍的,要是因此受了風寒,那可不值,」
她垂目,以眼角瞟了營地七、八名漢子一眼,撩裙規矩坐下。
「咱們不是壞人,小泵娘不必擔心。」老漢笑咪咪的說道。她低著頭,月光之下瞧不清她的容貌。「大半夜的,你趕路嗎?怎麼沒有男人相伴呢?」
「我……」她舌忝了舌忝干澀的唇,小心說道︰「我與家人離散,所以……」
「還真可憐啊,小泵娘,幸好你是撞上咱們,要不然山林多有野獸,你一人過夜很危險的,」
她做點了下頭,沒有言語。
「豈止有野獸,」有名漢子壓低聲音說道︰「還有妖怪呢,听說,城內賣豆腐的漢子上個月出城,被妖怪吸了陽氣,至今還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呢。」
眾人聞言,悚然一驚,不免忐忑的東張西望。「不會這麼巧合吧?我可沒帶避邪物出來……冷爺,你在笑什麼?」
「你們莫慌,」親切的聲音在她身邊響起,她偷偷覷一眼身邊的男子,原來他姓冷,「妖也有分好與壞,如同人一般。如今是太平盛世,修練中的邪妖多忌天子福德,不敢作怪,除非因果關系,否則是不會來招惹咱們的,老伯,你們盡可放心。」
「听起來冷爺對這方面多有研究,莫非是道士?」
「我吃肉喝酒,不受道術規矩所限,怎會是清心寡欲的道士呢,不過雜書看多些,略知一二吧。盛世之下,人人平靜喜樂,就算有妖害人,也是人心所致。」
她聞言,震動了下,幾乎想抬頭瞧他究竟怎生長相。
「小泵娘冷了。」親切的聲音在她頭上響起,隨即在她身上蓋了件披風。「暖點才不會著涼。」
她微愕,又是吃驚又是感動,吶吶低語︰「我……我不會著涼的……」
他仍是微笑不語,似乎不將她的話當回事。
她不由自主的拉緊披風,身子仍在輕顫著。
「冷爺的話真深奧。」老漢重回話題︰「妖與人豈能並提?我倒說,世上的妖孽最好除盡,省得咱們擔心受怕的。」他倚老賣老的說道︰「你雖見多識廣,但豈有我老頭子听過的故事多,我祖先以商為業,據說連著兩人,都曾遇過一個妖女,那妖女之美,怕歷代紅顏都難以相比,她見人只會問一句‘你能活多久?’我那祖先們遇妖回來之後都大病一場而死。你說,這妖女多邪氣,從此我家窮困至今,難以翻身啊,那種妖精豈能跟咱們並論呢。」
姓冷的男子淡淡的笑著,並不多作反駁。
「怎麼個可怕?不知道那妖女還活著嗎?」
「都一、二百年了,活著也成了老妖精了。」眾人一陣嗤笑。
「他們病死,不是因為我。」
「咦?小泵娘,你說什麼?是害怕了嗎?不怕不怕,咱們有好幾個大男人在此,就算那老妖怪出現了,咱們陽氣極旺,她敢近身嗎?怕嚇也嚇死了。」
她緩緩抬起臉來,奇異妖美的黑眸一一注視他們。
「你們,又能活多久呢?」
火光忽地竄起,清楚的映出她的容貌,眾人倒抽口氣,坐在她另一邊的男人嚇得往後跌去。
「你……你可別嚇人啊色!三更半夜,人嚇人會嚇死人的!」是錯眼的關系嗎?竟覺火光之下,她的顏貌顯得邪魅詭異。
老漢盯著她額間的紅疤,傷痕雖淡,但能瞧出是利器深傷過。這樣的傷在額間豈能活下來?他張大了嘴,顫抖的伸出手指著她,結結巴巴的叫道︰「你……你……有這種傷,為何還活著?妖怪啊!額間有傷疤,就是你這個妖女啊!」
眾人一听,不及拿包袱,就沖離這個營地。有人腿軟了,以手帶腳哀嚎的爬出去;有人當場嚇得屁滾尿流,被同行兄弟拖著飛速離開。
剎那之間,營地的火堆仍在,人卻逃光了。
「我只是個旁觀者啊,」美目空洞的凝望前方,低喃︰「是他們搶人財物又毀尸滅跡,他們病死,與我何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