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離開你的,無赦。」她低語。他的掙扎、他的痛苦,她何嘗不知?
他松開手臂,怕壓痛了她。開了閉眼,點起燈籠,溫柔說道︰「你先回房睡吧,我帶他上柴房,去去就回。」看她欲言又止的,他的唇撇了下。「回來的時候,我會順道去瞧瞧你收留的那兩個孩子。」
「那是咱們一塊收容的孩子,無赦。」她溫笑,不厭其煩的提醒他。
他輕輕哼了一聲,並未應聲。
半夜下了大雨,狂風呼嘯襲來。
她沉睡的神情安寧而柔弱。他的手臂微微縮緊,讓她清涼的臉頰貼上他的衣間取暖,她細碎的呼吸讓他心安。
妻子,妻子,讓他心痛至極的妻子。每夜翻覆難眠。每夜心痛至醒,他是眾人眼里的惡鬼,她是眾人眼里的女菩薩,是天地之別,是雲泥之差,他從未在乎這些,只要她愛他的心勝過那菩薩心,他什麼都不在意。
如今。她愛他,他是該知足了……但心里總有一個疑慮︰他們的夫妻緣分能有多久?
天與地的差別,讓他無法得到她的身子、無法有夫妻之實,這也不打緊,他只怕他與她之間不正常的夫妻關系來自于上蒼的懲罰,在的眼里她依舊不屬于他。終有一天,她原該歸屬的地方會有人來帶走她。
「唔……」她的細眉微微皺了起來,靠近些他溫暖的身體。
「冷嗎?」他低柔的自言,不驚醒她的讓她完全靠在他身上,小心注意她是否因為他的氣息又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又要一夜無眠了嗎?只要她安好,只要她肯愛他,就算一夜無眠又如何?懷著心痛到天明,他柔柔地注視她的睡容。
未久,喀的一聲,忽地驚動了他,溫柔的神色在剎那化為妖詭,全身緊繃起來。
輕輕的,門被推開了。他合上眼,右手護住了眾醒的身子,來人腳步雖輕,卻還只是半調子。
「啐,先前我還當你不是好惹的人物呢。」是方才借住的男人在床畔低語,眾醒在他懷里動了動,呼吸猛地雜亂起來,他立刻像是睡熟似的,將她的臉埋進他的胸壑里。
一抹怒火在胸腔燃起。眾醒一向淺睡,好不容易睡了,卻被這人給驚醒,那場大火之後,他與眾醒逃出火場,不再回去。另覓了山腳下居住,已有五年光景,五年來他不曾殺人傷人,不再惹紅塵俗事,只求能與她相守,偏這賊廝來打擾他平靜的生活。
「破屋一棟,找不到什麼好寶。」腳步聲踏來踏去,最後又停在床畔,灼熱的眼越過他。停在他懷里的眾醒。
這樣放肆的眼光讓他無法抑止體內跳躍的魔性,他的眼半垂,泄露出森冷的氣息。
忽地,他的衣襟被扯動了下,隱約感覺到縮在他衣襟內取暖的小手在輕顫。她怕他又殺人了嗎?
這樣的人死了又如何?不過少了一條爛命而已。
「真是可惜了,這樣年輕的小泵娘給這種男人糟蹋了。」那人像在自言自語,聲量極低,甚至有些含糊,卻讓他听得一清二楚。「豈能空手而回呢?將這大嫂賣到妓院,雖非完璧之身,但好歹也有錢賺。」
無赦俊雅的臉龐被黑暗籠罩,露出邪詭的眸光。
餅了會,椅腳被搬動。顯然,這是一個瞥腳的梁上君子。無赦料到了他下一步,讓自己漏洞百出,伸手護住她的頭。
「我可沒打算要你的命,不過你運氣壞了點,見上了閻王也別怨我。」話才說完,椅子對準他的頭砸下。
無赦動作極快,手臂擊出,將木椅打得四分五裂,迅速翻起身踢他一腳,那一腳又重又狠,只聞一聲巨響,那人被踢到破門飛出。
「無赦。」眾醒連忙爬起,叫道。
無赦回過頭,冷冷看了她一眼,隨即身形追出門外。
那寒氣十足的目光是許久未見的,像極了五年前那個為所欲為的斷指無赦。
救……救命啊!
大雨傾盆而下,白光閃電似在眼前。從那破屋跌出來,就狂奔不已,胸口在痛,血從嘴里流出。
那男人下手極重,存心要他的命。幾乎以為他五髒六俯都移了位。痛啊……雖痛,也不敢停下腳步,蹌蹌跌跌的有路就跑,跑上了山,只求那男人不要追出來,雨中視線不清,應該不會瞧見他往哪兒逃吧。
老天保佑!老天保佑!等他逃出生天後,他發誓不再當小偷,不再招惹這對夫妻!
猛地一束白光閃電照亮了半邊山影,強烈的光讓他忍不住眯起眼,巨大的樹身被映了影子在地上……還有一個人影?
他錯愕的抬頭,清楚地瞧見樹身旁站了一個黑衣男人。
臉是妖邪的,詭魅的眼眸一瞬也不離的正注視著他,風雨打亂了他凌亂的黑發,吹掀黑衣的一角,一股邪魔的氣息襲來,幾乎要以為他遇上的是山妖。
薄薄的血唇野蠻的輕吐︰「你是我五年來第一個遇到的生人。」
啊?是那破屋的男主人?不像啊,方才里破屋里只覺那男主人有些惡氣,不配溫柔的大嫂,可是現下他幾乎錯眼以為他見到的是妖孽鬼魅。
雙腿一軟,不由自主的跪了下來。
「你若真是住一夜也就罷了,憑你這賤民也配打她的主意?」如鬼魂般移步走來,輕輕繞著他打團。愈繞愈快步,他的臉流露出十足的煞氣,毫無隱瞞的,白光又閃,與他手持的長刀對映。
「啊……」他在抽氣,嚇得無法言語。
「我已經隱居山林,不再見其他生人,你為什麼要來打擾我們?我與眾醒火場逃生後,她選擇了跟我走,不再與過去有所牽扯,你來,是存心的嗎?」
「不……不……我,我沒存心……」
「眾醒以為五年來我多少變得收斂了,實則不然。」薄唇如妖的上勾。「我可以為她做任何事,包括自我控制,可是我心里很清楚,我的本性依舊。」腳步停下,瞪著他的寒目是血腥。「我還是喜歡殺人的痛快,那股血味始終根植在我的骨子里。」
「請……請你饒了我吧……」全身抖如秋風,連話也結結巴巴說不全了,這男人是鬼!是惡鬼!天啊,他誰不去偷,為什麼偏偏招惹這個惡魔!
「饒?眾醒不在我面前,我為何還要饒你?」
「大俠饒命……我以後不敢了……」眼淚鼻水齊流。他恨,恨自己為什麼要做小偷,縮短了壽命,這一劫他怕逃不過了。倘若真能逃,他發誓一輩子腳踏實地,不再做壞事了,上蒼,救命啊!
「眾醒善良,我不然。饒你一條命,倘若將來你又賣他人妻,豈不禍及無辜?」
黑夜里,白光驟閃,彷佛為他開敏一道地獄之路。
舉刀半空。遲遲不落。還在等什麼?這一刀落下,將滿足他內心屬于罪孽的那一部分,那已經足他骨子里不可分的一部分了,眾醒不在此,回頭誆騙她一個藉口就是。說這賊廝逃了,說他不慎掉進山谷里,眾醒會信了他。
反正,他與眾醒是天地之別,上蒼存心讓他一輩子提心吊膽的,為什麼他不能泄恨?
溫婉病弱的臉龐浮在眼前。上蒼真有眼,為何所有的苦皆要她來承受?有本事就來找他啊!
眾醒既然甘願隨他隱居,那表示她已拋棄她該有的宿命,為何還要讓她無法忍受他的血腥氣味?是存心要他一輩子心如刀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