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就引路吧。」她轉向元巧的方向。「元巧,可要同我一塊走?」
「好,不不不,你去吧去吧,我要弄火爐呢,記得嗎?何況我眼力好,一路模回自己的房間是絕對沒有問題的,你放心,快快回去休息吧。」
「嗯。」她慢步跟著那男子一塊走出船屋。
外頭黑漆漆的,他的背影依稀可見,高大而魁梧,走路的姿態不像是個花圃工人。
「你是打哪兒來的?」她防備地問道。
「我?我是居住在一這兒的島民啊,玉姑娘不常見到我,是因我住南邊之最,一棟小小的草屋而已,沿著海。原本負責了望的,後調來幫沙神父清教堂。」他的聲音始終低啞著。
「原來如此。你身強體壯的,該上北島才是。」
「我身強體壯?也還好,前一陣子受了點傷,現下好了點,因為我懂得照顧自己。可瞧瞧玉姑娘,身子削瘦而柔弱,嗤,我幾乎要以為狐狸王的女人還只是個孩子。本來呢,傳出斷袖之癖已令外人十分錯愕,現下要讓人知道為他守寡的女人不過是丁點大的孩子,還需人照顧,怕又要傳出狐狸王戀童的臭名。」
「你!」她有些惱怒。「你在胡扯什麼?」心頭隱隱約約的感到古怪。原本心已死,至少,五哥走後,她有好一陣子,沒有任何的知覺,可現在對他的話卻感到相當的憤怒,卻又……辯駁不出任何話來。這樣熟悉的感覺涌進胸口,讓她有點難受。
「這是胡扯嗎?」夜光下,他的身影有些鬼魅而邪氣,那是學不來的一種氣質。
隨玉怔了怔,幾乎入了痴的瞪著他,即使看不見他的容貌,也能感覺當他說這話時,唇邊勾起邪惡的笑。
一時不覺,撞上拱門,她低叫了一聲,捂著頭。已經很久沒干這種糗事了,五哥在時,她做了什麼糗事,他也只是在旁不聞不問,冷冷地瞅著她,等她哭鬧完,才拋下一句︰自己出的問題得由自己解決。在外人的眼里,他是冷淡得緊的男人,可他對她的教養卻讓她培養出了獨立的個性。
她有點迷惑,心中閃過些什麼。抬起臉,瞧見那男人像是轉過身,雙臂環胸地睨著她,冷冷的,並不說話,似乎在等著她跟上來。
「你……」明明看不見他的容貌,卻能在腦海中勾勒出他譏諷的臉龐,是俊美的,是無情的,也是最熟悉的臉龐。
她輕輕啊了聲,退了一步。她瘋了嗎?才會將教堂中的男人視作五哥……
「怎麼?不走了嗎?難不成你以為我會將你帶到荒山野嶺,讓你教野狼給吃了嗎?」
嘲諷的口吻是如此熟悉,如果再聯想不起,就白費了那麼久的相處。十年的日久生情啊,每一天都感激當初老天爺讓五哥撿到了她,就算再一個十年也忘不掉他的聲音、他的語氣,何況只是區區幾十天呢。
「我……我……」她的臉布滿痛苦,揪住衣領,彎。「我的心好痛……」
「痛?怎麼會呢?」他大步跨前,走到她跟前,扶住了她的身體,熟悉的觸感讓她眼淚涌了出來。他似乎有點緊張,像五哥又不像五哥……沒見過五哥緊張過,即使幼時她練武受了傷、即使雙嶼擊中狐狸船、即使他落海的那一剎那,都不曾見過他緊張或驚嚇的神情。
「隨玉?」
「你……你太過分了!」淚一直止不住,她抬起臉注視著他。模糊的眼仍然看不清他的臉,然而他的體溫、他的身體、他的氣味是這麼的熟悉,熟悉到她堅信成真了。
「五哥!」她用力地環抱住他的身體。那樣的觸感如此熟悉而真實,真實到以為過去的日子又回來了。
「我……」他似乎在微笑。「我有這麼好認嗎?」
「五哥……你……你太過分了,既然……既然回來了,為什麼要躲起來……」抽噎含糊的聲音從他懷里傳出。
他蹙起眉,想要捧起她的臉,她卻死也不肯離開。
「隨玉,你先放開我,抬起頭來。」
「我不要!我一放手,五哥就不見了……」
他微微驚訝她的反應。
「你連我的話都不听了?」
「我不听!我寧願不听五哥的話,不必顧忌你我之間的差距,不管我……追不追得上你,我……我都算是你的妻子了……我……我當然可以與你平起平坐的……」她的縴肩一直在抖,猛抽了好幾個嗝,讓話斷斷續續的,卻有她的堅持。
在厚實的衣衫上幾乎已能感受到她的淚浸透了。他嘆了口氣,撫上她的頭發。
「你的眼淚還真多。我以為我教養的女人應該跟我一樣。」她像用盡一生的力氣緊緊抱住他不放,揪得他的心——緊了。
她猛然抬起臉,淚眼汪汪地瞪著他。
「五哥可以冷血,可是……可是我不能。只要五哥能回來,我……我可以哭一輩子……咳,咳咳……」
他輕拍她的背,劍眉依舊是蹙起的,俊美的臉龐卻柔和起來。
「瞧你,眼淚像泉水,沒有辦法止住嗎?」
她的淚真像海,不停的流著,流不盡似的,她輕咳了起來,抽噎得劇烈。
「我可從來沒瞧見過我的隨玉哭成這樣。」他俯頭輕輕吸吮她的眼淚,是涼的、是冰的,但在每一滴淚里充滿了對他的感情。
他教養她的十年來,偶爾待她的態度是在禮教之外,但多數時候他是冷眼旁觀的。在不知不覺中,她敬仰他,視他的每一句話如聖旨,將他看待成天邊的月亮,卻從未視他如男人,即使是習慣了抱著他的身體入眠,他依舊在他眼里看見敬仰,而現在她開始懂得反抗他了……
「五哥……我……我好痛……」抓著他背衫的指尖幾乎陷進他的身體,她細致的月眉痛苦的皺了起來。
「痛?你哪兒在痛?」
「我的心……好痛……」死不肯松手,寧願痛死也不要再放開五哥了。
聶泱雍將她抱了起來,她的眼淚流得更凶;從小五哥抱她,不像一般人的抱法,他讓她坐在他的雙臂之上,她搖晃了下,急忙摟住他的頸子。
「五哥,我不要離開你了,再也不要了。」她喃喃地說。痛一次就夠了,難以想像失而復得之後,再失去五哥會是怎樣的情景。
忽然之間,頓覺自己騰空起來,她嚇了跳,來不及說話,下一刻已坐在樹上,依在五哥的懷里。
樹枝密布而高聳,幾乎掩去了他們的身影。她迷惑的︰「五哥……咱們為何要待在這兒……」
他將她緊抱在懷里,熱切的索求她的唇。他的手環上她的腰際,將她完全的貼在他身上,她閉上眼,感覺五哥的溫暖。
「你的心還在痛嗎?」他貼著她的唇喃道。
「不……」蒼白的臉有點血色了。
「你的淚還在流。」他似乎有點不悅,撩開了她濕透的鬢發。
她怯怯懦懦的笑了笑,將臉枕在他的胸口上,傾听他的心跳。
「我愛哭嘛。」就是不由自主的流下淚來,明知五哥回來了,明知五哥是真實的,眼淚就是如涌泉般止不住。
她又向他靠了靠,抱住他的背。兩具身體已無縫隙可言,但仍然想要再貼近他,想要揉進他的體內,想要得連心都痛了……
「我的傷雖還沒好,可也好歹是個正常的男人,你再將身子貼上我,我可是不在乎這兒是哪兒。」他下了威脅,讓她抬起臉。
「五哥,你的傷……」她撫上他胸口的地方,手指有些發顫。「我明明……明明瞧見火槍打中了你……你……你……」就算五哥是幽魂,她也不怕,就怕不能守到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