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在這!」
「這ㄚ鬟們是什麼時候買回來的?」
「一個月前。」
「哦——是新來的啊。」難怪他沒見過。「你把雙手伸出來。」
璇璣遲疑了下,十指青蔥並伸。
「你十指修白而新繭初生,膚白體香,姑娘合該是教人侍候的小姐,怎麼委屈自個兒來聶府當個丫頭呢?」他偏著頭又細瞧她一眼。「再者,你早過及笄之年了吧?」
「奴婢今年二十有二。」
「二十二?」他略驚詫。能猜得出她過及笄,是因為在這一票丫頭群里,她顯得相當的格格不入,站姿沉靜而內斂,絲毫沒有少女初進大府的青澀不安。「我以為以你這年紀該在家相夫教子,縱然入府也該是個女乃娘。」當個丫鬟委實是過大了些。
「奴婢尚未婚嫁。」
「哦——」二十二未嫁通常別有隱情,再細問恐怕就觸及她的隱私了。基本上,只要年紀不是大得夸張,他是不會干涉僕人的聘用問題,夕生能用她,就表示她的身家清白。
但,她身上帶有淡淡的紙香味,應曾是個與書親近之人才是。
他沉默了會,合上了扇,往外走了幾步,璇璣才松了口氣,他忽然又回頭問道︰「那麼,你也該識字了?」
璇璣福身。「奴婢承先父教誨,識得幾字。」見他聞言後離開了回廊,才又輕吐氣。
她有這麼明顯教人注意到嗎?明明貌姿平庸,剛入府來時,元總管也老忘了她這人的存在,丫鬟們有時還喊不出她的名字。在一個團體里,該炫目的是像懷安那樣熱情的丫頭,而非她這樣的人,是聶四少爺利眼瞧出了什麼嗎?她的眉間打了褶,只盼經此一回,不再惹人注目。
「夕生,那個叫璇璣的丫頭,你是打哪兒買來的?」走出回廊,聶元陽狀似隨口問道。
「璇璣?她……她啊。」元夕生搔搔頭,苦著臉回憶。「她……她叫秦璇璣,她的老爹好象在鄉下當過幾年私塾老師,今年剛過世,需錢葬父,我就勉為其難讓她進聶府來,應該是這樣的吧。」想都沒想到少爺會注意到那名丫鬟,若不是先前他耳尖,听見了如敏、翠玉的交頭接耳,勾起了他的回憶,還當真忘了有這名丫鬟。
聶元陽莞爾一笑。「應該?這倒少見了,難有你記不住的事。」元夕生紅了臉。記憶力一向是他最引以為傲的,上自聶府祖宗八代,下至新來的廚娘丫鬟,通常只要談上一回話,腦海自然烙下了影子,終生不忘,如今四少爺這句話無異是拆他的台。
「少爺,這可不能怪奴才。」他不平的抱怨申訴︰「她本就沒什麼特別之處,一個秦璇璣,往街上抓十個八個回來都不成問題,這樣普通的一名女子怎能引起注意呢?」老實說,四少爺會突然點出她,他私底下還認為四少爺眼楮出了毛病呢。
見他滿嘴抱怨,聶元陽輕咳了一聲,微笑道︰「夕生,我沒要干涉你,只是問問罷了,你想怎麼編派就由你,要是做得好,論功打賞也由得你去做就是。」他擺了擺手,跟身邊的漢子離去。
元夕生模模鼻子,往回廊走來。「走吧,走吧,方才你們瞧見的是四少爺,以後見了人要叫的……」眼角不由自主的看著秦璇璣,就是不懂她哪里惹人注意了……啊啊!他的雙眼發亮。
「你……你,就是你!沒錯,方才你跟四少爺說了什麼?」
她抬眼,顯得有些莫名其妙。「我……」剛剛他不也在旁听見一切了嗎?
「你說你識字?」他簡直眉開眼笑,笑得合不攏嘴了。
她遲疑了下,福身。「是,奴婢識字。」好象……不太對勁,幾乎可以預見自己的雙足已陷泥沼。不要啊,她只想混在人群之中靜靜的過日子,不生變數的。
「嘿,我該打,真該打!」元夕生的笑堆滿臉。要不是四少爺出來一陣攪和,他還真不知道這個平常被他遺忘的丫鬟還識字,先前打掃工作的唯一大麻煩總算解決。
「元總管笑得好詭異,好可怕呢。」如敏小聲地說。
「你……你叫璇璣吧?」
「是。」
「好好!從現下起,你不必跟著她們去打掃,待會跟我走。」終于找到了人選。由她去做是最好,就算要被罵也輪不到他。呵呵,人逢喜事精神,不是有意將責任推給她,而是他已經苦了三年,沒必要再苦下去。
「元總管……找其它人吧,奴婢還是跟如敏她們一塊做事。」大不妙。隱隱有個預感,一旦月兌離了如敏這些丫鬟們,她的苦日子就來了。苦日子還不打緊,打緊的是她不愛與其它丫鬟們有了區別,那讓她心里很不安穩。
「咦?你有點不識好歹唷,這也有你說話的分嗎?」元夕生翻了翻白眼,斥了聲︰「要你做,你就做。你賣到咱們聶府,就算要你下油鍋,你都不能吭一聲。」
疾言厲色說完後,認為嚇人的目的達到,才放軟語氣說︰
「當然,是不會叫你去下油鍋,只是要你做點輕松的工作,沒什麼大不了的。
璇璣抬首,目不轉楮地看著元夕生口沫橫飛的,其中分明有詐。她嘆了一口氣,認了命︰「元總管說得是,要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去做。」
「這才對。」元夕生滿意的笑,耳朵感覺有點刺。不知何故,總覺得她一聲聲的「奴婢」似乎有那麼點刺耳。
像是……像是她合該就不適合「奴婢」這兩個字……嗟,他才二十六歲,就開始懂得胡思亂想了嗎?真是。為這丫頭向佛祖祈福才是真,可憐的秦璇璣,可怕的……封隱少爺……
但願在封隱少爺還沒發現前,她就能做完他所交代的工作。
「其實呢,這工作一點也不麻煩……」分派完其它丫鬟的工作,他一路帶著璇璣往東邊走。「只要你識字,看過幾本書,整理一下類別擺上書櫃,這樣的工作輕松得很。」也許是為了彌補他推她入火坑,所以好言好語的。
璇璣瞧一眼他。「元總管,你在流汗呢。」
「咦?」她的眼這麼尖啊?「我……是嗎?呵呵,天熱體虛嘛。」他模去一臉的汗,走進上古園。
聶府之大,是南京園林中之最。來府里月余,第一次接觸到上古園,便注意到沒有多少僕人在此行走,空氣中彌漫著蕭索冷淡之味。
「你要做得好,以後汲古書齋就交給你,我也不必一年一次得花盡心思整理那間偌大的書齋。」元夕生狀似自言自語。
「汲古書齋?」她忽然驚叫,嚇得元夕生一腳踏空,差點掉進人工湖泊里。
「你……你叫什麼啊!」他翻白眼,怒斥︰「想要活活嚇死我嗎?」平常沒見過她大聲大氣的說話,真他女乃女乃的語不驚人死不休。他順了順嗆到的口水,沒好氣的說︰「我可警告你,在上古園做事不比其它地方,首要就是要安安靜靜的,可別動不動就叫。」
她對他的忠言恍若未聞,沙啞問道︰「你是說,那間藏書有八萬冊以上的汲古書齋?」
元夕生怔了怔,打量她一眼。「你這ㄚ頭到挺識貨,還知道咱們三少爺的汲古書齋藏有多少書冊,你是在擔心整理不完嗎?不用怕,我又不是要你一天就弄完。
「我怎會不知道那汲古書齋呢。」璇璣喃喃說道。
它是南京城文人間最有名的,是聶封隱的藏書之所,八萬冊書籍已破平常收集的數量,只要說得出的書名,定能在汲古書齋里找到,里頭還包含了封隱書肆以宋本所刻的書冊,珍藏的孤本,最重要的是還有完整一套經聶封隱寫跋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