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這麼地想守著他,直到天荒地老。可是,她還有那麼多的事要做,剩下的時間卻是屈指可數,如果她願意賭一賭,賭自己的生命……
「一塊錢買你現在想的事。」
「我想待在你身邊……好想好想。」眼眶里浮起霧氣。即使是現在雙手輕貼著他的胸膛,也能感到淡淡的幸福。這種幸福——還能持續多久?
「你想待多久?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他輕輕挑起眉,有意無意地逼她許下承諾。
「我……」
「五十年對你而言很困難?」
「璋雲……」為什麼要逼她?
「我曾愛過一個女孩。」費璋雲忽然啟口,黑鴉似的眼直勾勾地望入她的。「她很年輕;因為年輕,所以純真。她曾以為這世上沒有壞到骨子里的人類,但她錯得離譜。我曾許下允諾,這一生只要她,然而她死了。我不打算把我的求婚浪費在一個無法與我共偕白首的女人身上,你懂嗎?」
「我……懂。」這是他首次剖析對花希裴的感情。他的眼神堅定而無眷戀、他的神色自然而無虛假,然而……然而韋旭日覺得有所不對勁。
是的,有地方不對勁。
「可是…︰花希裴呢?在湯宅里的那個花希裴呢?你……沒有動心?」對一個曾經愛得刻骨銘心的男人而言,他的反應的確太過冷淡。甚至,瞧不出他們有過「曾經」的戀情。
「動心?」他的唇冷笑。「對一個沒有愛過的女人?恐怕我還沒濫情到這種地步。」
韋旭日愈听愈迷惑、愈听愈……怪異。
他真的知道真相了嗎?
「湯宅里太多是是非非,這里頭的罪惡沉澱九年而無人制裁。我不知道能不能原諒過去這屋里每一項罪惡的勾當,但是,我無法容許有人想置你于死地的念頭。」他輕撫著她的臉頰,堅定說。
「你知道是誰下毒了,是不是?」
他但笑不語。笑容是冷的,看她的眼卻是溫暖的。
為什麼她有個預感,他知道了所有的祕密呢?
為什麼要知道?為什麼要知道?
他們永遠不會傷害他的,不會的。
※※※
「費璋雲,你好狠!」刺耳的聲音驚醒睡夢中的韋旭日。
她不安地動了動身子,往身下溫暖的軀殼靠去。忽然身子騰空起來,被抱至空蕩的藤椅。溫暖的軀殼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譏諷冷淡的聲音。
「我們出去談。」
「怕吵醒你的旭日?」
「如果你謂查過我,就該知道惹惱我,于你並無好處。」聲音更形冷漠。
一片靜默,腳步聲漸漸遠離。
有人拿起毛毯小心包里住韋旭日孱弱的身子,輕撫了撫她的瀏海,隨即跟著走出去。門輕巧地關上。
韋旭日動了動睫毛,睜開睏盹的眼。
下午跟璋雲聊累了,不,應該說是被他逼承諾逼累了,就跟著他一塊擠在藤椅上沉入夢鄉。
現在呢?她坐起身子,從窗外望去淨是黑呼呼的夜色。璋雲呢?她揉了揉眼楮,穿上當初費璋雲救濟她的外套。
「到哪里去了呢?」她跳起來,響起先前天籟似的嗓音如潑婦似的刺耳。
是那個花希裴。
她快步走出房外,走了一趟二樓內側的臥房,沒半個人影。那是在書房嘍?站在樓梯口往下望,書房的門緊閉著,門縫中卻洩出光線來。
「你必須死。」粗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韋旭日的心漏跳幾拍,直覺地想回過頭,忽然有人大喊聲︰「小旭!」
韋旭日的身子猛然地遭受撞擊,跌滑幾個階梯,及時抓到樓梯把手,止住下跌的身子。還來不及平息嚇壞的知覺,身邊驀地滾落龐然大軀,毫無止住的打算。
好眼熟……
龐然大軀直挺挺地趴在一樓地面上,月復部插了一把利刃。艷紅的血如蕃茄醬潑灑開來,斑斑血跡——
韋旭日驚駭得微啟著嘴,不由自主地捂住心髒的部位。她喘息,吃力地喘息,兩眼如銅鈴似的瞪著他。
而後,她終于找到她的聲音——
「北岡!」她嘶聲力竭地喊。
※※※
「為什麼要耍我?」花希裴大喊。端莊的花希裴、溫雅的花希裴是幻影是假象。
虧她能忍耐這麼久。
費璋雲冷淡地笑著。「耍你?」
「你明明答應我把遺產交還給我,為什麼臨時反悔?為什麼?」就在簽文件的剎那,竟然發現沒有他的簽字。「為什麼?那筆遺產本該屬于我的!是我花希裴的!」
費璋雲聳聳肩,閑踱到她面前。「遺產真是你的?」
「是的!」明知不該滅了自己氣勢,仍是沒法克制地退後一步。
「你,真的是希裴嗎?」低沉的嗓音如天鵝絨,雖然悅耳卻教花希裴打起哆嗦來。
「我是的,我當然是的。」
「你不是自稱失去記憶?」他的手指輕觸她的頰。「如何證實你就是希裴?就憑你的一面之詞?」
「我……我恢復泰半的記憶了。」花希裴心驚肉跳。
「喔?」手指沿著頰滑落頸邊,所至之處沒有溫暖,只有千年似的寒冰。「那就說說看我們之間的誓言。說出來我可以無條件把花家的遺產全數簽給你。」
「我,我只記得我的父母,對你的印象還是僅止于……青梅竹馬。」為什麼會打心底怕他?他的語氣並不凶狠、他的臉色只是冷淡,為什麼會不由自主地怕起他來?
曾私下觀察他跟韋旭日的相處,那時候的費璋雲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現在——即使他還沒露出最陰狠的那一面,就足以使她打心底起發顫。
她想逃離他。
現在面對她的費璋雲,不僅是個男人,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
她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右手輕輕掐住她的頸子。
「告訴我,你哪只手能寫字?」他的聲音誘惑而致命。
「是右手……」為什麼會問?難道——她注視他未變的神色。「不,是左手。我是左撇子,你忘了嗎?璋雲?」
他的唇綻出冷笑,右手使壓力道。「希裴從小是左撇子,跟著我右手練字。除了花家父母外,只有我知道她左右手都能寫字。我沒找上你,並不表示我會放過你,你自動先找上我,也算省了麻煩。」錮制在她頸上的力道緊縮,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我……我是希裴……真的是……」
「我痛恨所有傷害希裴的人!你以為這張臉就能瞞騙所有的人?」
「璋雲,我真的是希裴,咳……殺人要償命的……」她的眼花了,手也軟了。
費璋雲是真的要至她于死地。
「償命?我不在乎——」他的語氣驀然停頓。九年來他的確是不在乎殺人的後果,一心只想為花希裴報仇,只想她不要再受支離破碎的苦楚。現在——
他還有旭日。
一個新的開始。
他閉了閉眼。九年熾烈的復仇之心早磨平溫文爾雅的費璋雲。現在的費璋雲是不在乎人命的,當年沖動下的陰狠已經深深嵌入他的靈魂,他甚至可以連眼也不眨地殺了眼前的花希裴。真的。
他已經找不到他的良知了。死一條人命對他而言是無關緊要,誰惹到他,他是不在乎誰死于他的手下——天,這就是他的想法?
九年來根深蒂固的想法!甚至,他沒有感受到任何的罪惡感!
一切是那麼地理所當然。任何人都可以死,只要他與所愛的女人共偕白首——
「放開我……」氧氣被抽光,花希裴的腦袋暈沉沉的。第一次發現原來空氣是這麼的珍貴。
旭日。他的旭日。
「救命……誰救我……」
五十年。他還要跟旭日共度五十年。殺了她,揹負的不止兩條人命。他的罪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