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旭日的雙腿發著顫走出書房。一出書房門,瘦弱的身子就軟趴趴地攤在地上。
先前,她的心差點跳出喉口。沒想到她也能直言不諱地跟湯兢聲這等商場老狐談判。模了模冰涼涼的臉頰,不知是手指頭較冷,還是臉頰冷。
她沒料到今天湯競聲會在宅子里,如果事先知道了,她一定會避開他的。她一直都很怕生的,家宅里的傭人都是她花了好大的勇氣,才能接近他們的。然而對于湯家父子,她始終不敢接近,真的不敢。
望了手里緊握的鑰匙一眼,花希裴的房是真的撩撥起她莫大的好奇心了。
去看吧,去看吧!心頭的聲音一直催促的,只要能了解費璋雲……
難得爬上二樓還沒感覺到疲累,韋旭日走到最底端,那把生鏽的鑰匙「喀喀」好幾聲,才開啟房門。
「咳咳咳……」一陣撲鼻的臭味。
幾年沒打開過的臥房里滿布蜘蛛網,化妝檯、睡床,還有一張長圓型的鏡子掛在牆上;濛了一層灰的鏡里隱約看得見她的身影與她身後牆上花希裴的巨照相呼應。
差太多了。
她傻傻地盯著身後的巨照——
相貌上懸殊太大了,花希裴的笑容開朗甜膩……
而她的弱點很多;很怕生,不是十分熟悉的人,不敢直言交談,更別談無邪的笑容了,相形之下,差大多了。
這就是湯競聲的目的?在比較過後,自慚形穢?
「希……裴?」走道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隨即鏡里出現一抹人影,擋去花希裴的相片。
漆黑的眼珠驚喜地鎖定鏡里的韋旭日。
她嚇了一跳,忙轉過身去。
「璋……雲?你嚇壞我了。」她還感覺到得到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著。
「你?」像是一盆冷水忽然潑灑下來。「你在這里做什麼?是誰準你進來的?」他的臉冷峻嚴厲。
「我……我……」她結結巴巴,一時說不出話來。
「出去。」
「我馬上出去……」一時緊張地手忙腳亂起來,踢到椅腳往下傾倒,骨瘦的小手不知道從桌上推倒了什麼東西。
完了,要吻上冰冷冷的地板了——韋旭日閉緊眼,忽地一只手臂橫過他的腰際,將她提了起來。
「匡啷」一聲,嚇著韋旭日。她睜開眼,看見地上破碎的相框,里頭是花希裴的相片。
「啊?」她呆呆地望著相片,再惶懼地偷瞄費璋雲的神色。
他正瞪著破碎的相框中的花希裴照片;再救相片與她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雖知不該,心頭還是浮起喜悅。
「是誰給你鑰匙的?」他厲色問。手臂松開縴弱的腰;她很輕,輕得跟羽毛一樣。
「是湯叔叔。」她照實說。
「叔叔?他沒有理由給你!鑰匙呢?」
她乖乖地將鑰匙交到他手里。「他要我進來看看配得上你的幸福有多好……」
他冷哼一聲。「你有自知之明是最好!把錄音帶交給我,我可以每月匯一筆錢給你,讓你不虞匱乏。」
「我只要你……治好我的情感缺乏癥,我希望能當你……暫時的幸福。」她膽怯地交纏十指,臉蛋紅咚咚的。
費璋雲冷笑︰「幸福?那是什麼東西?你認為就憑你這全身只有骨頭的女人能給我幸福?」
「我當然……比不上花希裴,可是,可是,我會努力學習的。」
「你就連親吻希裴的腳指都不配。」他陰蟄地抓起她的細腕,意外地發現十分冰涼,就連模起來的感觸也是有些凹凸不平的;很淺顯,但他的力道強勁,所以勉強感受出來。
那些不平的肌膚是因他而起的。
細白的疤痕從看見她的第一天開始,時時刻刻映入他的眼。如果不是他當年的報仇心切,也不會害她成了情感缺乏的患者;尤其是這些傷疤……隱沒在衣服下的,又究竟還有多少?
她的手,蔥白而無力。從發現她的疤之後,就明白當初那封信歪七扭八不是她刻意營造的,而是當年的手傷讓地無法再工整有力地寫字了。
為了希裴,他害慘了她。
「至少我可以幫你拒絕你叔叔的相親啊。」她討好地說︰「我還有這點用處嘛,是不是?」怯懦懦地綻出笑容。
「別對著我露出小狽似的笑容。」他苛叱道。「出去。」他摔開她的手。
韋旭日瞄他一眼,忐忑地走出去。
靜悄悄的房里只待著費璋雲。
他有九年的時間沒進過這間房了。怕觸景傷情,也怕一旦走進這間房,就再也走不出去。剛才,他真的以為是花希裴的魂回來了。
在九年前剛失去希斐時,曾有一陣子他渴望希裴的魂到茶飯不思的地步,剛剛在剎那間,他真的誤認韋旭日就是希裴,但她們兩人間的差異太多了,他又怎會誤認?
「如果不是最近不再作支離破碎的夢,我又怎敢進來?」他蹲,從碎玻璃中拿起花希裴的相片。現在就連談著她,也不是那麼痛苦的事了。
是情淡了嗎?或者,已逐漸成為回憶?
就在剛才,希裴與韋旭日,他選擇了後者;就連現在,他也為韋旭日可能昏厥在某個地方而惱怒。她的手十分冰冷,又沒足夠的營養與體力。
他咬牙無奈︰
「那全身上下沒半點肉的女人搞亂我的生活。希裴啊,希裴,如果是你,你會怎麼做?」
※※※
如果三個星期前有人問他︰九年來,費璋雲曾在乎過什麼?
夢里支離破碎的希裴——這是他唯一的答案。
九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想找到策畫當年凶案的幕後主使人,窮盡畢生短暫的性命,就算同歸于盡也要為希斐報仇。他的心是冷的、情感也是冰冷冷的︰但,是誰不畏冰寒,一手狠狠地挖起他冬眠的情感……
「不不不,旭日小姐,千萬別踫那盆花……」半掩的窗下,傳來園丁湯姆驚慌失措的聲音。
「怎麼了?」沙啞嗓音的主人顯然跟著緊張起來。「我是不是做錯什麼了?花很美,我只想踫踫它而已……」
幾乎可以想見蒼白的臉頰浮起淡淡的紅暈。他咬牙,試圖忽略現實中的一切,回到書本上。
「你沒做錯!」口吻十分激烈;湯姆是二十歲出頭的混血兒。「是我沒想到宅子里會有人踫栽種的花花草草。那是我的‘蛇蠍美人’……不,它的名字叫‘沙漠玫瑰’,如果誤食莖葉或乳汁,會造成心髒方面的毛病。如果你喜歡花,別踫這幾個盆栽,那邊——我帶你到那邊看其它的花,前兩天我買了幾包花種子,如你不嫌棄的話,可以……可以……」
「好哇,我來幫忙。」適時地解了湯姆的困窘。
幫忙?雖是秋日,難得的烈日足以曬傷任何一個不健康的女人。她到底會不會為自己著想?費璋雲心不在焉地翻過書頁。
「噓,小聲點。」即使在另一頭,湯姆的聲音仍是清晰可聞。「璋雲少爺就在二樓,萬一吵到他,就沒好臉色給咱們當下人的看。」
他這主子真這麼不講理?
「我真是為旭日小姐抱不平……」湯姆的聲音飄遠,隱約听見什麼「上回不過大掃除……」之類的,不外乎是抱怨、不滿的話語。
費璋雲淡淡地撇了一眼外頭的驕陽,拿著攤開的書本,移駕到窗沿旁。隔著窗子往下看,湯姆熱心過頭地指導韋旭日種花,還不時模上她骨瘦如柴的小手,東模模西模模……
在三個星期前,他甚至不清楚園丁的名字,如今──他冷眼注視自己緊握的拳頭。咬牙,而後松手。那個混蛋湯姆!
「少爺?」老劉在房門口賊兮兮地探個頭出來。「要不要嘗嘗旭日小姐新做的餅乾?」露出個堆著歐式小餅乾的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