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怎講?阿寶同皇族之人有關?」問他是白問,雖不知內幕究竟為何,可阿寶的身份早猜個八九不離十。
仇似海瞧他的臉色沉下,輕嘆一聲︰「本想將這樁奇冤就此沉封。楊兄,事至今日,楊府恐受連累,不得不將此事全盤托出。本朝歷經數位皇帝,多是軟弱無能,听信群小之言,其中雖以厚照為最,可他的父佑堂在位期間稱得上是個好皇帝,可惜駕崩前數年仍不能免于惑溺奄臣、迷信方術。十八年的皇城後宮有一把子生下公主,原是樁喜事,怎料當晚皇上做一班夢,據說夢中他身陷火窟,加上醒來後發覺乾清宮一場小火,深覺不安,連夜召來道士解夢,哪知——」嘆了口氣,續
「那道土不知收了哪位後官妃子的錢財,竟進讒言︰萬貴妃于那晚投胎,前來向佑堂索命。楊兄,你也是明白佑堂出世之時,頂上有一寸寬的地方沒有頭發,便是萬貴妃下藥所致。」
這段野史在民間可是人人耳熟能詳。成化年間有一善妒貴妃,名曰萬氏,曾為憲宗生下一子,不幸天折,此後不再懷孕;但由于生性善妒,不願憲宗寵幸其他妃子,一旦妃子有孕,必使飲藥墮胎。紀妃被迫飲藥,可還是生下一子,頭頂一寸寬之地沒半分毫發,擔心子遭萬妃殺害,便誆萬貴紀其乃一肉瘤,生下之子由太監偷偷藏起,至年過六春,方向憲宗吐實。雖佑堂從此立為太子,可生母紀終讓善妒的萬貴妃給害死,自然在估堂幼年的心里對這萬貴妃多少是有些懼怕的。
如今若是她轉世投胎,又豈能不勾起那段往事回憶?
這後來之事,不難想像。
楊明嘴一抿,冷然道︰「想必定是那佑堂信了道士所言?」
「這是自然。當晚太監通報蘭妃生下一女,正是在他夢中之時,因此道士之言不信也難。當下下令將蘭妃打入冷官,命親近太監殺了那名小鮑主。這事僅有幾人知情,若是讓百官人民知道當朝皇帝罔顧常,竟親刃親生女兒,豈不受盡天下責難?本這事該告一段落,可密封聖旨尚未送到,就有人通知蘭妃,于是乎,蘭妃連夜將小鮑主托人送出宮中,並于當晚自經而死。」
楊明臉色一沉——
「那受托之人便是你父?」「正是。」仇似海面露苦笑。「先父乃大內高手,本不該與蘭妃有所交集。偏他倆是打同個鄉入宮,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加上先父重倩重義,將這擔子接了下來。那晚,先父不及親自通知咱們母子三人,僅讓人捎回信,要咱們盡快避難,便匆匆抱著小鮑主趁夜逃離京城!記得不過四更天的時間,數名高手闖進盛府,說先父勾結韃子,皇上有令,凡盛家人皆判立死,當場見人就殺,先母只來得及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中,直至一天一夜後,我方敢爬出來。」說至此,向來冷漠的臉龐抹上一層怨怒——
「遍地尸首,皆為盛家人。先母就死在祖宗牌位之前,盛家上下除我之外,無一幸免!大哥尸首雖不見蹤影,可當時也是同先母在一塊的,只怕是凶多吉少。先母至死還不知發生了何事!為何慘道滅門之禍?楊兄,你可知道當年先父托人捎信,那人竟遲了一天一夜的原因嗎?他競因醉酒誤事!跋來盛府捎信時,盛府上下僅存一人!從此以後,我便改名仇似海,將這血海深仇銘記于心。」他黯淡地卷起左手衣袖露出半臂,上頭隱約有兩排齒痕。
「此乃先母將我塞入床下夾層之前,在我手臂上咬的傷口,大哥右貿亦有同樣齒痕;這是先母為了將來再聚之時,得以相認之物,哪知大哥生死未卜……」
所沒說出口的是——那時他不過十歲,從此便流落街頭,最後讓一群強盜給擄了去,就此留在山上做盜賊。
事實已擺在跟前。
那名小鮑主分明就是指阿寶。
阿寶便是佑堂之女,厚照的親妹,更是當今皇上的皇堂姐,難怪初見她扮回女妝,競有幾許尊貴之氣——
這,該是早想到的事。
楊明眼一沉,道︰「既是如此,那姓朱的編派的往事沒一句是真,他的來頭想必不小。」
「依他身形,該是大內高手。本以為佑堂駕崩,該收回成命,哪知如今仍有人追殺小鮑主——楊兄,打第一眼見到寶姑娘,就知她乃蘭妃之女;她的容貌同蘭妃的畫像如出一轍,只要任誰見過蘭妃,再見寶姑娘,不難想像她倆之間的關系。
楊明一震,思及阿寶月兌俗的俏顏,她本不該屬于百姓之家——
但她該是屬于他的!
扁是這點,便可取代一切。即便她是公主,她仍是他的,這點他是相當篤定的。
仇似海又豈會瞧不出楊明神色之間的變化?他略嫌無奈地說道︰「雖不被承認,也未曾登錄在皇氏宗親上,可寶姑娘仍是個公主,又豈能跟咱們老百姓混為一談呢?」說得難听些,依楊明的身份是配不上阿寶的。
縱為中原首屈一指的官豪之家,可仍是一般百姓啊!
論學世、論武藝、論品性才智,放眼天下,實難找出像楊明這般出色之人;可身無一官半職,想娶公主乃是異想天開。縱使阿寶不被承認,甚至有人企圖追殺她,可在一般百姓心中,仍是高不可攀的皇族,不是嗎?即使是親吻著她走過的路,也是一種殊榮啊!
但他忽略了一點——
楊明可不是一般普通百姓。
是沒一官半職,一生淡泊名利,將來也不打算當官,偏他就是要定了阿寶。
是公主也好,是道人追殺的小丫頭也好,阿寶便是阿寶,他未過門的妻子,定情物尚在他身上,除非他自個兒退婚,否則阿寶還是他的。
不是不尊重阿寶的選擇,實是依阿寶的性子,就算進宮做個公主,只怕三五天便會將官里攪得天翻地復︰再者,她自個兒也會無聊得緊,倒不如同他游遍山川,當一對神仙俠侶……
「楊兄?」無須再問,瞧楊明臉色便知他的決定。
楊明輕笑一聲——
「這事倒也不難。下個月初我娶的是阿寶,可不是什麼勞什子公主。」眼一眯,低沉道︰「當務之急。便是模清那姓朱的底細。倘若真是皇城之中的大內高手,他便不能留。不能冒這個風險,讓他回去通報消息。」
仇似海再度苦笑。
「看來,你是準備把這一切攪上身了?」
「她是我的未婚妻,我理應如此似。倒是你——咱們算是對不起盛家,盛家一夜之間家破人亡,雖是受阿寶所累,可如今她是我來過門的妻子,這份恩情該由楊家來還。」心中一個沉吟,便有個結果出來。
「楊兄,無所謂欠與不欠,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咱們盛家算是盡了個‘忠’字,自古忠孝不能兩全,只可惜設法于見先父最後一面——」
楊明是無話可說。
當年一段奇冤密史,賠上多少人的性命!若是可能;他是打算將這段密史就此沉封。可他畢競不能為阿寶作主,她是有權利向當今皇上要回公主身份的。而那當年盛家為公主賠上數百條人命,盛武文為救她,終其一生隱姓埋名,但仍不能博得流芳千世的忠臣美名,這對盛家而言,又豈是公平?
無論如何——
現下該先弄清朱霽月的身份才是重要。倘若真是皇宮內院派出的大內高手——他就必須死,這是他的命,也是他唯一的結局。
至于往後,阿寶就是他的妻子;除此之外,她是公主也好,當平民也罷,他是定會完成她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