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認真地點點頭。
「老爹說過︰天天沐浴淨身,會招致鬼魅附身,易生滅厄病痛。你想我天天洗個干淨,好招來那些鬼怪附身,要是死了,也省得麻煩。不過,你也別忘了,我要是給你弄死了,必成厲鬼來找你報仇!」說來說去,就是拒洗。
「這又是你爹說的?」他輕聲問,原來就嚴厲得嚇人的臉龐更顯可怕。
「那是當然。」她挺得意地說道︰「別瞧我爹是個乞丐,以乞討為生,他的學識可豐富得很!打從小時候起,什麼事都是老爹教我的。」
「好個老爹!」他喃喃道。
她偷偷瞄了他一眼。
「所以啦!你不是想害我是什麼?難不成是為了我好?」
他冷冷打量了她半晌,道︰
「你不洗,我親自幫你洗!」
「呸!你敢?」好話還沒說完,發覺自個兒被人輕輕松松地拎起,像是豪不費力似的,讓人給拋到澡盆里去了。
半是因為她喝了好幾口水,半是因為那洗澡水還熱得很,讓她忍不住大叫一聲,全身濕漉漉地朝他又喊又罵。
「你存心想淹死我呀!虧我還當你是好人,原來不過是個偽君子!我就只有這麼件衣裳,現在好了吧?全弄濕了!你叫我穿什麼?」她當這衣裳可寶貝了,雖是不怎麼合適,但好歹也算是十六年來唯一一件最像樣的女裝,比過去那件全是補釘的衣服強太多了。
所以,這會兒她很氣裴穆清也是理所當然的。尤其瞧他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差點沒讓她磨碎了牙。
裴穆清見她為一件衣裳氣得雙頰脹紅,不覺好笑。
「待會富大娘會送些女裝過來,你就暫時將就些。」
她朝他用力吐了吐舌,做了個鬼臉——此舉只換來裴穆清一笑置之,轉身吩咐了阿珠一些瑣事,如要從頭至尾伺候她沐浴。換句話說,就是監視她洗澡,最好再月兌一層皮,不然,他可要親自動手,那時可就不擔保會不會淹死人了。
他的這些話雖是對丫環阿珠說,不過那聲量可是故意大得確定弄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擺明了是在威脅她嘛!
待到裴穆清出了香閨,還听見那長串的惡毒咒罵。他搖了搖頭,大感無奈,早在當初就該知道這丫頭不好惹,若是長久留她下來,只怕裴家牧場將永不得寧日——
走了幾步,他瞧見富海正規矩地站在曲橋旁等著。
一看見主子出來,富海急忙上前。
「少爺,白教主前來拜訪,現在正在前廳等候著呢。」
「白若亭?」
盎海拼命地點頭,回頭瞄了一眼裴園,便急步跟在裴穆清身後。
「少爺……」他欲言又止,只因生怕一個說得不對,禍及己身就慘了。
「有話但說無妨。」
盎海吞了口口水,照實說︰
「奴才不懂少爺的心思,日前才將那小乞丐買回來,不是買來做丫頭的嗎?怎地如今竟成了大小阻?」
裴穆清停下腳步,注視著他。
「你認為不妥?」
「不!奴才不敢——」富海嚇出一身冷汗,「只是奴才認為少爺如此做法定有其深意。奴才生性魯鈍,猜不出少爺的心思,所以……所以……」
「今後別再提這件事了。」裴穆清冷冷道。他豈能說,就連自個兒也不清楚他的做法到底有何深意?連自個兒都不明了的事,又如何解說?
「是——」
盎海瞧見主子冰冷冷的態度,只能唯唯應諾,明哲保身。想想近日也發生不少事情,先是那殺人魔在關外一連殺了六人,繼而是這小乞兒闖進裴家牧場……少爺也真是可憐!基于關外霸主及裴家牧場主子的身分,既要追捕那殺人魔,又要整治這古靈精怪的小乞兒——
忽地,一時忘形,他擊掌叫好。
「少爺,我懂啦!」
「懂了?」
盎海猛點頭,道︰
「我懂您為何會收留那小乞兒,讓她成為裴家大小姐,並且隨您姓裴的原因了!」
「你懂?」裴穆清倒是愕然了。連他自個兒都不懂,這年輕的管事會清楚他的心事?
這倒有趣得緊。
「你說說看。」他願聞其詳。
帶著既得意又欽佩的眼神瞧著裴穆清,富海忍不住性子,急切地說︰
「少爺,還是您見多識廣,這腦子轉得比誰都快!原來你讓那小乞兒飛上枝頭做鳳凰,是為了引誘殺人魔出現。想我先前還不解少爺為何要這麼做,原來這一切全是為了以她為餌,誘出殺人魔來。」富海說到得意處,忍不住又加上一句︰「既然要讓她作餌,不如做得更徹底些,少爺干脆收她為義妹,讓關外人人皆知裴家牧場多了個千金小姐,這殺人魔說不定下個月就會選中她。想想這半年來,六個枉死的姑娘里就有五個是富家千金,若是運氣好,下個月中便可捉到那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盎海愈是往下說,裴穆清的臉色就愈難看。
當初他本無意讓弄蝶成為誘餌,如今听這富海說來,豈不正好陷她于危險之境?但倘若再任她回頭做乞兒,跟著那個沒心肝的老爹,又豈不是讓她一生全毀了?
兩相權衡之下,不如就讓她暫時跟著她。有他在,諒也不會有人敢傷害她。雖說楊明懷疑那殺人魔就在裴家大屋中,但只要有他在,料是沒人敢動弄蝶的——
至于收她為義妹,就可是想也不曾想過的事。
但原因為何,他倒也一時理不清,只能跟著自個兒的直覺走了。
第四章
所謂襖教又名拜火教,于北魏時傳入中土,南宋以後則不見史冊記載,或絕跡于中土,或私下崇奉,皆不得而知。
不過,在裴家牧場的西側可供奉了一座不小的教祠,教主乃是一名年輕男子,名曰白若亭。貌似二十余歲,生得普通,平日一身白袍奔波于關外牧場,專司教化人心,排解糾紛。偶爾開堂授課,在短短幾年間已有不少信徒歸于此教門下。
但裴穆清可不是信徒之一。
雖說教祠設于裴家牧場里,但從未經過裴穆請的允許,此乃因十年前裴老爺子在世時收留了白若亭之父,允他在西邊土地上建造一座雄偉的教祠——據聞,裴老爺子晚年信奉此教。直到白若亭之父三年前去世,由白若亭接掌教主之位。據白若亭所言,拜火教之所以重入中土,乃是因當年鄭和下西洋,曾至印度洋西岸,那兒便有拜火教的分壇。由于當時鄭和軍威之盛,船貨之多,加之以西洋人對明朝存在強烈的好奇心,因此有不少西洋人士紛紛遣使者或附搭鄭和回程船只東來。白若亭的祖父輩們便是如此而來到了中土,從此在中土生根建祠,壯大了拜火教之聲威。直到十年前,不知何因,白若亭之父放棄關內拜火教的分壇,攜子遠赴關外重建拜火教,十年下來,也算是小有名氣。
而今,白若亭造訪裴家,不外乎為了力勸裴穆清信奉拜火教——不是白若亭強逼信教,只是裴穆清這一生可不曾信服過任何宗教。在白若停看來,人們實須有個宗教信仰,借以寄托無助的心靈,所以裴穆清只信自個兒的態度讓他覺得不可思議。同時在不可思議之余,也極力說服他入教,雖說為的是教化人心,不過其中也有些微的私心——只因這裴穆清乃關外霸主,任誰听了他的名,都會豎起大拇指稱贊,若是他能入教,豈不能帶來更多信徒,讓拜火教更加威名遠播?
所以,每隔個幾日,白若亭便會登門拜訪,大概也只有這位年輕教主不畏裴穆清的冷言相待,及那一臉嚇死的表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