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時間,我們還可以到星期五餐廳去坐坐,就咱們兩個女生唱!去體驗一下男人的世界,如何?有沒有興趣?」
「星期五餐廳?」為什麼要叫「星期五」呢?
「就算你想看牛肉場,我也熟知門路哦!」杜欣眨眨眼,她真的存心想讓這鄉巴佬開開眼界。「最好是趁未婚前到處走走,免得將來給婚姻綁得死死的,就算想跟朋友聊聊天,也覺得太夸侈,怎樣?好好想一想!」
老實說,小薰倒寧願將這些玩樂的時間放在追求唐易凡身上,不過外頭的花花世界,實在令她好奇得不得了,她瞄瞄唐易凡,想了想,然後有些賭氣地說︰「好哇!今晚你就帶我去見識見識。」
※※※
客廳的地毯大概快被易凡的鞋底磨擦生熱而起火燃燒了!偉彬瞄瞄掛在牆上的滅火器,考慮自己是否應該隨身攜帶,以免慘遭不測。
不過幾經思量,為了全家人的生命著想,他還是決定上前阻止那來回踱步的人。
偉彬悄悄地打開飯廳昏黃的燈光。
「大哥!」剛好走到窗邊的唐易凡听到動靜,立刻回過身來,
「你在等門?」
「沒有!」
「那麼你是睡不著?」偉彬忍住笑意。
「應該是吧!」易凡淡淡地回答,漠然的眼眸又轉向窗外路燈下的街道。
「應該是?」偉彬上前。「我以為我所認識的唐易凡是一絲不苟、生活秩序容不得混亂的人。這幾年來,你早上六點起床,七點開車出門,七點半準時到事務所,晚上六點準時回家,十點準時關燈——至少這是從你進事務所的那天起,一直保持不變的生活規律,今天怎會例外,恩?」他特意瞄瞄牆上的鐘——
十二點正,
「話多向來不受人歡迎!」唐易凡眯起眼。
「別拿我當箭靶!我只是想說,好歹我也是過來人,有什麼心事可以跟大哥我談談——比如說,二個月來,今天是破天荒你獨自一個人回家,小薰到哪去了?我以為她纏你纏得緊呢!」
「不知道。」
「是不知道她的去處,還是不知道你的心?」偉彬試探地問。
唐易凡的嘴角譏消地揚起。
「我們家人個個都是傳聲筒。一旦讓你尋著蛛絲馬跡,只伯明天一早,我的耳朵就不得安寧。」
「我不是永平。」偉彬自認穩重而果決,他哪會像永平那個毛躁小子?
「是不可能!」唐易凡看出他的想法,輕扯嘴角說︰「你只會告訴筠筠,然後還沒到天亮,唐家大小都會一清二楚。」
偉彬不可置否地聳聳肩,因為唐易凡說的是事實。
「我只是想知道年底會不會有婚禮?老媽很期盼的。
她將你結婚生子視為她這一生最大的挑戰,你不會讓她失望吧?」’
「為什麼不會?」唐易凡深邃的眼眸散發出淡漠的神采。
「這一生,我不想有任何感情的負擔,所以我不想結婚。如果你指的是溫薰。我——我不會娶她,更不會娶任何女人。」
他的回答根本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嘛!
偉彬瞄瞄他的遲疑,不禁偷笑。
「你性無能?」他裝出很費疑猜的模樣。
「還是同性戀?」
「當然不是。」他蹙起眉,「是誰——」
偉彬只是聳肩。「只是永平的推測。他認為一個三十歲︰還不發倩的男人,除了以上兩種可能之外,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決心出家當和尚!我是不反對你落發為僧,因為你已經欠了感情的債,若真跑去做和尚,肯定會六根不淨,倒不如——」
「大哥!’’唐易凡無法理解唐偉彬的幽默。
除了呆頭鵝唐易凡之外,唐家人個個都深具幽默感,這點一直令唐母引以為憾。
當易凡在建中求學時,她曾買了一本中外幽默大選集要他花一個月的時間埋首其中,可惜幽默是念了不少,但住進腦袋瓜里的還是那些數不清的鉛字而已。唐易凡是聰明︰甚至是屬于天才型的人物,偏偏在他腦子里只.有「正經」二個字,幽默之于他可說是絕緣體。
「我是開玩笑」,偉彬無奈地澄清。「我只是想說,給自己一個機會,給小薰一個機會。倒追一個男人是要有勇氣的,她卻做到了,而你難道真的不打算給她一個機會?」
「記得爸嗎?」
「爸!」
「爸的死,對媽的打擊不小。曾有一度我幾乎懷疑,如果沒有我們三兄弟,媽可能會自殺。」唐易凡專注地盯著窗外,喃喃自語起來。「在這種听憑父母之命完婚的時代,爸媽自由戀愛已屬不易,能幸福的生活更是天賜的思澤。但我卻親眼目睹幸福之後所帶來的痛苦,那種痛幾乎讓活著的人痛不欲生,我伯——怕付出感情、許下承諾,到頭來幸福卻只能是短暫的,留下的只是長久的椎心之痛……」
他深沉的恐懼表露在乎日淡漠的語氣中。
偉彬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當年父親心髒病發,的確在唐家人的心靈上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身為長子的他還必須在最艱難的時候打起精神,扶持傷心欲絕的母親進那冰冷、不帶一絲人氣的太平間確定父親的尸首;事後他還必須籌備喪禮,必須代母答謝前來憑吊的親友,必須……那時候他含著悲痛要做的事太多了,多到最後不得以麻木取代枯槁疲憊的身心,否則難保不在諸多壓力下崩潰。
那時他才不過幾歲?十二歲左右的年紀吧!而易凡也不過才十歲左右,那陣子易凡如影隨形地陪伴在啜泣的母親身旁——是的,他想起來了,就是從那時候起,平日寡言的易凡就更難得開口了。
他從未想過這道烙痕至今仍存留在易凡的心底,甚至成為至今不敢結婚的主因……
「爸死後,是我陪著老媽的,我曾親眼目睹她拿著安眠藥喃喃自語,通過眼眶訴說著思念爸的心語,若不是我及時大喊一聲‘媽’,她發顫的雙手不會倏地停止,她不會拋棄尋死的念頭……」
易凡試圖輕描淡寫地帶過。「然後她抱著我哭了整晚。你知道嗎?從那次以後的每一個晚上,我都守在媽的房門口,生伯她一想不開就會隨爸而去。」
「所以你也怕自己會先走,留下小薰一個人痛不欲生?」
唐易凡古怪地瞥他一眼。
「我不愛她。」
「話別說得太絕,任何事都有轉圓的余地。」
「唯獨這件事沒有!」
偉彬聳聳肩,踱到窗前,凝望夜景。
「你真的不知道她的去處?」他轉移了話題。
「我不是她的保姆,不必知道她的一舉一動。」
「我知道。」
「什麼?」
偉彬緩緩露出促狹的笑容。
「我說我知道!事實上,下午筠筠就接到她的電話了。」
「她去哪?」該死,這丫頭又耍什麼花招?下班後,他足足在車里等她等了一個鐘頭,後來忍不住回事務所去找,偏偏又見不到半個影子,當時他可著急死了!
「你不是她的保姆,不必知道她的一舉一動。」偉彬將他的話原封不動地擲回給他。
唐易凡眯起眼,滿腔的怒火幾乎就要燒起來。
看他這等駭人的模樣,偉彬只好陪笑臉了。「我想我還是上樓陪筠筠好了沒有我的陪伴,只伯她會孤枕難眠。」
偉彬是存心要吊易凡胃口。
不料,唐易凡不怒反笑——平日的唐易凡可是不怒也不笑,今天他卻又怒又笑,是不是世界末日就要來到?
「既然小薰說了去處,大哥和筠筠也不擔心,我想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才對。」
他想,他可以睡個好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