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正飽受著失戀的折磨。
第一次,他為女人的拒絕而心情黯淡,甚至連剛談成的大宗生產也無法恢復他的好心情。
直到現在,他才認知一項事實。
或許他曾同時交往過許多女人。
但唯有一個女人能教他牽扯出比工作更激烈的情緒。
首次,他發現一個女人的地位高於工作。
老天!他根本早就已經愛上顧心娃了。
瞥了眼表,齊霈陽的心情正逐漸好轉起來。
原因無它,只因今晚正是顧家兄妹一月一次的聚會。
心不在焉的闔上剛收購的倒閉公司的卷宗,他的眼光不知不覺地移到辦公桌上那張瓖框的老舊照片。
一對中年夫婦站在三個激動的男孩子中間,其中最大的男孩抱著一個像無尾熊似的緊攀著他不放的小女圭女圭。
他的唇邊不禁浮起憐惜的笑意。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心娃。當初那個傻里傻氣尚不知世事的小女孩,讓他疼到心坎里的小丫頭,如今卻成為獨立自主、心地善良的好女孩,他的心思迅速回到那一天……那個令人難忘而珍惜的一天……
那一天是個艷陽高照的好日子,但他的心卻恐慌極了。那時他才不過剛被顧家領養近一年的時間,雖然身上穿著顧家夫婦買的新衣,但他一點也沒有愉快的心情,因為顧家夫婦帶著他和剛領養的顧行雲、顧風鵬一同來到中部一所老舊的孤兒院里。
彼霈陽的情緒在面對孤兒院時有些恐懼,回頭瞥了一眼另外兩個才被領養不到幾個月的小男孩,他知道他的恐懼與他們臉上害怕的神色如出一轍。
彼家夫婦始終不肯告訴他們南下的原因,但隱約中他已經猜到他們此行的目的,尤其在見到孤兒院之後,他更肯定顧家夫婦帶他們來的原因。
他們想把三個男孩子還給孤兒院!
想到這里,顧霈陽就握緊雙拳,不敢讓開始泛濫的眼眶掉出一滴淚來。打從一年前,顧家夫婦仿佛如童話故事中的仙人拿著仙棒翩翩降臨台東一所小小的孤兒院,從里頭挑中了他做顧家長子,那時他的心充塞著喜悅、興奮,展現在他眼前的命運不再是可悲的孤兒身分,而是一個充滿光明的前景。顧家夫婦的確是一對老好人,視他為親生兒,尤其最近幾個月又分別在另兩所孤兒院認養了兩個小男孩……或許是經濟上的拮據,不得不把他們送回孤兒院,但他寧願出外工作,也不願再度成為一個孤兒……
「孩子們,怎麼都不說話?」顧母站在三個男孩子中間,掛著臉濃濃的笑意問道。
先前,顧父隨著孤兒院院長進去辦公室還未出來。
彼風鵬,顧家年紀最小也是最活潑的男孩,黑黝的皮膚在此刻顯得異常蒼白。
「阿姨……你討厭我嗎?」他遲疑的問。在被領養的短短幾個月里,他還不習慣稱呼他為「媽媽」。顧母面露驚訝,「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
「因為……」他不安的瞄了眼孤兒院,「你和叔叔要把我們送回來,不是嗎?」
「送回來?」顧母困惑了:「是誰告訴你,我要把你送回孤兒院?」
「不只是他,連我們也得被送回孤兒院。」排行老二,生性沉默的顧行雲輕咳一聲,眼眶不禁濕潤了。
「媽媽!」顧霈陽把這兩個字念得像是在朗誦般地別扭。「如果你喜歡我們,我們會改過的。」
彼風鵬猛點著頭。「我也會改過,每天晚上吃飯時不會再講笑話讓叔叔笑得連飯都噴出來了。」
「我會乖乖地把每一口飯都扒完。」顧行雲低聲說。
彼母笑著搖搖頭,親密的擁住她的三個兒子。「傻孩子,是誰說媽媽討厭你們?如果討厭你們,爸爸和我就不會跑遍台灣所有的孤兒院,選中你們三個傻孩子做我們的孩子。」
「可是……這里是孤兒院,不是嗎?」
輕笑一聲,顧母朝剛從辦公室出來的顧父努努嘴。「瞧!你們的爸爸出來了。」
三個男孩子帶著黯淡的表情回過頭,準備接受既定的命運。
吃驚的神情明顯的流露在他們臉上。
彼父牽著一個像洋女圭女圭般的小女孩子走了過來。
「傻孩子,還楞在那里做什麼!她是你們的妹妹,你們沒有任何舉動來表示對她的歡迎嗎?」
彼霈陽瞪著這個走路一搖一擺,臉上沾黏著不知什麼白白的、黏黏的惡心東西的小女圭女圭,她的雙眼流露出純真的好奇,一手拉著顧父,一手抱著破舊的布女圭女圭和一張發黃的照片。
而在未來,她將是他們的妹妹。
彼霈陽一時之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在短短一年中,他由一個孤兒變成擁有父親、母親、兄弟和妹妹的普通人。
他不知道該歡呼抑是喜極而泣。
「心娃,來叫哥哥們。」顧父輕推她上前。
顫巍巍地,她一搖一擺地走向他們,身為長子的顧霈陽立刻從另外兩個尚在呆愣的男孩中挺身走出。
他下意識地拉住她沾染油彩似的小手,接受她毫不保留而又好奇的打量。
她是他的妹妹!
他終於也有一個妹妹,就像全台灣任何一個正常的家庭,他忍不住激動地想著。他原以為這輩子他的命運離不開孤獨兩字,但他絕沒想到在短短一年里,他會多出這麼多的親人,甚至有一個可以疼、可以愛的妹妹。
他激動地說不出話來。
「你––是––我––‘各各’?」她緩慢而費力的念道,盯著他的眼珠不曾移開」。
愣了愣,顧霈陽抬頭望向顧父。
彼父輕聲解答他的疑惑:「別吃驚,她只是學習能力慢些,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她幾乎是一出生就待在孤兒院里,孤兒院經費不足,人手不夠,沒有足夠的能力去教導每一個小孩子正確的發音,她只能從其他大孩子的身上學習。」
彼霈陽的心有些揪疼了。
她吃力的看看發黃的照片,再看看顧霈陽嚴肅的臉孔,慢慢地掙月兌開他的手。
「你不是––我‘各各’。」
「我當然是你哥哥。」顧霈陽充滿耐心。
困惑地,她的目光再回到照片上十幾歲的男孩,她搖搖頭。「‘各各’是大毛‘各各’,你不是。」她又一搖一擺的走回顧父身邊。
彼霈陽再度不解地望向顧父。
彼父長嘆口氣,輕拉著不情願的她走上前。「那張照片恐怕是她家人唯一的合照,她有個大哥,跟你差不多年紀,一家子出了車禍全喪生了,幸好當時她留在家里讓保姆照顧。照片後頭題毛姓,孤兒院老師告訴她,照片里的男孩子是她的大毛哥哥,而心娃……是由我和你母親重新為她取的名字。」
「代表從頭來過。」他喃喃道,想起自己和行雲、風鵬的名字全是由顧家夫婦重新取餅。
他閉了閉突然充滿熱氣的雙眸,跨前一步,一把抱起拚命掙扎的心娃。
「傻女圭女圭,我是你的大毛哥哥,你忘了嗎?」他哄著她。
「不是,你不是。」她指著照片上男孩給他看,「你跟他不一樣。」
「大毛哥哥變了嘛!瞧!心娃不也變了嗎?以前是個小嬰兒,現在像是大石頭一樣的重了,這代表心娃長大了。」
她傻氣地看看照片,再看看他,「大毛‘各各’也長大了。」
「是‘哥哥’。」他糾正她的發音。
「‘咳咳’。」
「‘哥哥’。」
她扁起嘴:「大毛‘各各’就是大毛‘各各’。」
彼行雲上前,「心娃,我也是你的哥哥。」他微笑。
她睜大眼,「有兩個大毛‘各各’?」她的眼光又移到照片上,對於多一個顧行雲,感到十分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