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順兒十歲時被撥到小少爺趙守正房里當三等丫鬟,因為聲音清脆甜美,于是被小少爺指去書房伺候,被要求讀書識字,隨時給小少爺念書或朗誦文章。
——十五歲時,在書房被小少爺酒後亂性,珠胎暗結。
——十六歲生下小少爺的庶四子,取名趙思隱。
——十七歲時,世子與二少爺在領兵前去清剿南方匪患時感染時疫,病卒于
路上。于是身為嫡幼子、向來只會吟風弄月的小少爺毫無準備地成了昭勇侯府世子。同年,小少爺唯一的嫡子夭折了,少夫人于是抱養李順兒的兒子,並且讓李順兒「產後虧損過鉅,久治不愈身亡」,其實是讓心月復嬤嬤去發賣得遠遠的。雖然沒被賣到骯髒污穢的地方,卻也沒好過多少,她給賣到北地采石場做苦役,過了七年生不如死的日子,直到身染重病,才被石場避事給丟到人市去發賣,再被白雲的爹給買了回家,拿出所有家產給李順兒治病,調養了兩三年,才將她養回人樣。然後,白雲就出生了。
所以,窮山村出身的白雲有個同母異父的富貴兄長。
所以,身為嫡女的白雲,有個庶子哥哥。
然後,為了娘親,她得救一救她這個兄長。
這才是她非得考舉人、非得進京趕考的最重要原因。
第11章(1)
「你怎麼來了?偷溜的嗎?」白雲悄聲問道。
「我這麼忠厚老實的丫鬟,怎麼會干偷溜那種事。」小芳不屑地從鼻腔里哼了一聲,才繼續道︰「今兒我們世子的姨母要被放出來了,他親自過來接人,還讓廚房準備了炭盆、柚子葉水、各種吉利開運的飲食。零零碎碎的一堆東西,當然是得由我們這些有一把力氣的廚房丫頭搬運了。世子爺身邊那些個‘副小姐’們,光繡個花、布個菜、算個帳,就能累病了,誰敢指望她們?」
「所以你順勢湊個人頭,來看熱鬧了?」
「當然,多新鮮的事啊!被流放到慎嚴庵的老尼姑居然能殺回來,還一下子就成了鎮寧庵的住持,這可是近幾個月來,那些夫人太太們往來時必談的話題呢。你也知道,上頭的人時興什麼話題,下頭的人也會跟著議論,我就是再不想听,也把這些尼姑們的恩怨情仇都弄清楚了。等有空時,我再好好跟你嗑一嗑,很有意思的。」小芳很有分享八卦的。
「好啊,有空時你到我那兒,我也來听听那些夫人太太們是怎樣的說法。」白雲見小芳一臉很有傾訴欲的臉,笑笑地道。
她知道的其實比小芳多。要知道,她不只在慎嚴庵混了十年,還跟著慎嚴庵的師父們一同上京,這些內部的事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簡單來說,無非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罷了。鎮寧庵是個半皇家機構,關押監管著犯事的命婦,而命婦是歸皇後管的,所以,整個鎮寧庵的最高長官就是皇後。
上一任的皇後對鎮寧庵的管理不上心,從不過問,隨便給個書面報告就能唬弄過去,只要沒出大錯,皇後並不在意鎮寧庵真實情況如何;但新上任的皇後可不是這樣萬事不管的人;據說皇後家族里曾有一名婦女被拘進了鎮寧庵之後不久就報了病亡,事後暗中查探,發現有人賄賂尼姑虐待那名婦人,失手將人虐死。
所以新任皇後力挺嚴肅正直的定恆師太當住持,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定恆師太為人雖然嚴厲,但一切都照規矩來。若想砸錢來讓犯婦日子好過或難過,在定恆師太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她只依照規章辦事,犯婦該抄的經書、該勞役多少、每日該听多少時辰的訓誡……所有條規上明文列出的,犯婦們一件也逃不掉;條規上沒有的,你花再多的錢,給再多的好處,她也不會平空創造出來作踐人。
「嘿!小雲,你看,那個就是鎮寧庵剛卸任的住持,法號叫定逸,不過京里的人都叫她彌勒師太,你猜為什麼?」小芳指著遠處正領著一票尼姑從庵堂正殿緩緩走出來的人問道。
白雲只看一眼,答案顯而易見,道︰
「因為胖。我從來不知道吃素可以讓人肥成這樣。」其實肥的不只是那個彌勒師太,跟在她身後那一票女尼們,氣勢也不容小覷。光看著她們在走路時,那寬廣的體積、佐以臉頰上垂墜的肥肉震蕩抖動的模樣,實在難以相信,這些是佛門清修弟子——能修出滿身肥油,甚至胖到行走困難的程度,可見當尼姑實在是個很有前途的職業……
「我第一次瞧見這些尼姑,也險險以為這些人是混廚下的。你要知道,所有差事里,唯一可以光明正大肥胖的,就是廚娘。我們廚房那個掌勺大娘可肥壯了,她正是我未來努力的目標。」小芳說著便一臉神往起來。即使現在已經不會再餓肚子了,可她對食物的熱愛仍然沒有稍減分毫。
「你想當掌廚的?」
「當然!」雖然賣了身當奴婢,但人還是應該積極向上,為夢想而努力。
「那,祝你心想事成。」
「我當然會心想事成。」小芳用力點頭,看向庵堂大門又走出幾個尼姑與婦人,連忙問道︰
「小雲,她們就是被流放到慎嚴庵十七八年的那幾個尼姑吧?」小時候慎嚴庵可是所有村童都不敢接近的所在,大家繪聲繪影地傳說著她們的恐怖事跡,簡直比鬼怪還嚇人,拿來止小兒夜啼超有用的。
「是的。那個走到胖尼姑面前的就是定恆師太。」不方便用手指去比,小雲下巴微微抬了抬。
「哇!怕是三個定恆綁在一起也沒那個彌勒尼姑重吧?」小芳咋舌。然後回頭拍拍白雲道︰「以前我還羨慕你跟你阿娘每天有一頓飽飯可以吃,可看著定恆老尼姑又黑又瘦的模樣,我實在忍不住要懷疑慎嚴庵的伙食費用是不是被京城這邊苛扣了,每天也就只能在中午吃上一頓飽飯而已。」
「慎嚴庵不缺錢也不缺糧,但定恆師太信奉‘一日不勞作,一日不得食’,
吃的是最精簡寡味的糧食,閑時又盡耗在田里伺弄莊稼,才整得她這樣黑瘦。雖然看起來風吹就倒,但其實她身子骨健旺得緊,十年來沒見她生病餅一次。」白雲雖然與老師太接觸不多,但混在慎嚴庵多年,自然是幾乎天天打照面的;而對于這幾個出家人,她是佩服的。
人最難得的就是安于本分,尊重自己的職守,做自己該做的事,不用任何人監督。
小遍村的人本質上是反骨的,但這並不防礙小雲去欣賞因堅守原則而吃苦的人。十年的耳濡目染,她多少學得一些較為正道的東西,雖然仍然覺得這幾個尼姑很傻——衣食豐足卻不肯善待自己;因為她們是出家人,因為她們奉行的是四大皆空的清修道。對白雲這樣的凡人來說,這樣的自虐實在不可思議;但身為一個在慎嚴庵混得很滋潤的受益者,自然對尼姑們相當感激與敬佩。
小芳是完全不能理解這樣的人,畢竟她從出生起就飽受死亡的威脅,家里的長輩、哥哥、姊姊,一一在每年的冬季里因為捱不過饑寒交迫而死去。就算現在她在明宣侯府的廚房里做著很有前途的工作,再不必擔心挨餓,可是仍然無法理解怎麼會有這樣有福不享的人,就算其它身外之物不講究,也不應該對不起自己的肚皮啊。
「雖然那個胖彌勒看起來不像出家人,倒像個商人,可是如果我非得出家的話,也會選擇去當她的弟子,可不敢追隨那個一看就知道得跟著吃苦的定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