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否認,他確實是我提拔上去的。」
「那不就是把他當豐禾的替身看了嗎?」
「才不,我那時只是把他當照片看。」
「你——」被兒子的回答噎住了滿肚子的話,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總之,我跟耘禾會很好很好的,您不用擔心。」
「我不擔心,只要她沒被你的毒舌嚇跑,也沒有常常被你堵住話,堵得都快心髒病,那我絕對相信你們會一輩子過得很好。」樓母瞪他一眼,「記住啊,你是大男人,別總是不讓人,對女孩子要紳士一點,耘禾再像豐禾,到底仍是個女人,心思敏感多了,很容易受傷的。」
「……媽,你想太多了。」樓然這才想想,豐禾現在是女人,穿著雖然少有裙裝,但外表確實是百分之百的女人了,但她的心態卻不是,一直是原來的那樣,至少,就沒有老媽口中說的,女人專有的心思敏感容易受傷什麼的……
「是你想太少了。」樓母感嘆道︰「小然啊,其實當年我看著你跟豐禾那樣要好,心中總遺憾的想著,如果豐禾是女孩子就好了,那你們絕對是天生一對,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你主動對誰好的,還好成那樣。」唉。
「是啊,我也不知道我會對一個人那樣好。」樓然也不是不感嘆的。
「我更常常在想……如果豐禾的病好了,或許你就給我跑去當同性戀了。」
「……如果真的跑去了呢?」樓然再次拜倒在母親神準的直覺里。
樓母目光復雜的偏頭看著兒子,從兒子認真的眼神中看到必然的答案。輕道︰「真是那樣,也就只好那樣了,身為一個母親,總是希望兒子過得快樂的,即使你無法滿足我兒孫滿堂的願望……可惜,沒有如果。」
「媽,你會看到兒孫滿堂的。」樓然慎重承諾,摟著母親的肩,往屋子的方向走回去,「您現在再清心逍遙一兩年吧!等我跟耘禾有孩子了,您可要回來幫我帶嘍。」
「哎,那是當然要的。」這話題她很愛,立即眉開眼笑起來。
在進屋之前,還是有點不放心的交代道︰「小然,結婚之後,就別再想起豐禾了,好好過日子吧。」
「我發誓,這輩子絕不再想了。」
當然不用想,因為人就在他身邊,這輩子都在,再也無須擔心一邊心碎一邊想念著了,他發誓,這輩子再不受這樣的苦了,曲耘禾允了他的。
她允了,就會做到。
(之四•掃墓)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你說,掃著自己的墓,是怎麼個斷魂法?」
曲耘禾站在墓碑前,看著自己曾經的名字被銘刻在上頭、曾經的身體骨灰被埋在墓里頭,心中真是百味陳雜,這種兩兩相望的感覺,真是太奇特了的說……
「我正想問你感想呢,沒想到你倒是先問我了。」遺照慣例,把滿籃子的七里香撒勻在黑色大理石墓地上,才走回她身邊,一同望著豐禾的名字。
今年的清明節是四月四日,也就是昨天,樓氏宗親共聚在這私家山區墓地大祭,而今天,四月五日,是屬于豐禾一人的清明節,向來不與樓家列祖列宗共享祭祀,即使葬他的地方就在樓氏的地盤上。
「當年我雖然在遺囑上寫著由你全權辦理我的後事,不讓我父母插手,但我真的不認為我父母有那麼好擺平,你是怎麼做到的?」
他還記得自己病入膏肓那會兒,父母沒次分別來看他時,都企圖要他改變主意,說什麼落葉歸根的,哪有讓外人插手的余地,總是吵得他頭痛欲裂,直到被趕來的樓然轟走才算完。
樓然哼一聲,才道︰「他們兩位老人家,一個要帶你去印尼,說在那邊買了私家墓地,把祖宗都遷過去了,地方大風水又好,還是什麼龍穴來著,比我樓家這塊犄角地好上千倍不止,說你葬在那兒,下輩子一定貴不可言,切!印尼能有什麼風水寶地,還龍穴呢!那他們一堆天災人禍金融危機以及華人大屠殺的,又是怎麼回事?」冷笑聲,接著道︰「另一個說要帶你到加拿大,說那邊風景好,又有她可以相伴,我問那位老太太說,人活著時你就丟他一個人在台灣討生活了,也沒想過一個兒童需要大人相伴,怎麼人死了,你就有空說要相伴了?」
「這麼毒舌,當時你一定氣壞了。」她摟住他腰道。
「沒氣壞,就只是實話實說,倒是他們臉色都不太好。」聳肩。
「你干了什麼好事氣壞他們?」曲耘禾很了解純粹的毒舌並不能真的氣壞他父母,他們可都是很堅心如鐵的人呢。
「當他們得知你已經病筆,趕來台灣時,我已經將你的法事做完、身體燒成骨灰、葬進這兒了。」
「……我猜,病筆通知是你發送給他們的吧?」
「當然是我,還能有誰?」
「……而那兩份送向印尼與加拿大的通知函,大概是托了海運吧?」
樓然很扼腕的哎呀一聲︰「我該想到用海運的,等他們收到都一個月之後了,那我就可以把你的法事做得更華麗盛大一點,真可惜,平信郵寄國外還是送得太快了。」
懶得理他的杰作,總之三方斗法的最終結果就是樓然贏了,她一點也不意外是這個結果,不管過程有多麼艱辛。
樓然當然也沒興趣多說那些不相干又不愉快的事,指著豐禾墓邊的一塊空地道︰「這里,曾經是我留給我自己的墓地,而現在,它變成我們兩人的了,對這里的風景,還滿意嗎?」
曲耘禾隨著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最後停頓在海的方向,這里是台灣的東北角,可以遠眺太平洋的波光,白天有旭日東升的朝氣蓬勃,夜晚則有海上生明月的婉約意境,真是再美好不過了。
「山光水色,日出月升,這大概是我們這輩子住餅的,最好的地段了。」
「因為最好,所以用來長眠。」
「哎,墓旁有摯友,同穴有愛人,你這也算是左擁右抱,享盡齊人之福啦。」她笑盈盈的看著他,一臉恭喜的樣子。
樓然拿額頭輕撞她一下。「彼此彼此,同喜同喜。」
兩人閑笑完,接著就做起掃墓流程,曲耘禾不懂這些,都隨著樓然做,忙完一切後,他們一同盤腿坐在墓碑前的大理石明堂上,將帶來的酒放在碑台上,由于酒水祭品都是樓然準備的,所以曲耘禾現在才看清帶來的是什麼酒——
「台啤鳳梨啤酒?」曲耘禾揚眉,「上回我說挺好喝,還被你笑說這叫果汁,不叫酒,怎麼買來拜我啦?」
「當然是因為今年忘了準備加拿大冰酒。」往年他都帶一瓶加拿大冰酒過來,因為那是豐禾生前唯一喝過的酒。
「少來,你以為我沒發現地下室的酒窖存了好幾瓶!」
「你現在不能喝有太多酒精含量的飲品,既然喜歡這種沒什麼酒精的果汁啤酒,那以後饞酒了,正好喝這個。」
「你陪我喝?」
「當然,不管什麼,我都奉陪。」樓然理所當然的說完,便將三瓶啤酒都打開,一瓶供了豐禾,一瓶交給曲耘禾,兩人同時仰頭喝了一大口,清甜的酒液與細致的泡沫一路從嘴里清涼到肚子里,霎時暑氣全消,全身都舒服起來了。
樓然將她摟過來,把酒朝著豐禾的墓碑道︰「敬過去。」
曲耘禾也跟著照做,將啤酒高舉︰「敬過去。」
接著,不約而同,兩人將手里的啤酒瓶互相輕踫了下,同時發聲,說出一樣的話,「敬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