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有那初經風月、年輕不定性的公子哥兒會被迷花了眼,腦袋發昏,打著真愛的旗幟將那些賤籍女子收為外室或妾室,不顧家里反對,愈反對愈要堅持!總是鬧出笑話讓貴族圈說上個十天半個月閑話—有那促狹的,還會開賭坐莊,要大家下注猜一下這次發生的「真愛」可以維持多久。
于是,談到愛情,一般人最先會想到的是——那是秦樓楚館的業務吧……
所以周樞不想將自己對楊梅的在意,定位為愛情……即使,他對她是有渴望的,是有情愫的。
楊梅低著頭,全身的感官卻都知道他在看她,以一種奇特的目光看著,看到她頭皮發麻、全身緊繃、心跳加速,看到……火氣不由自主上揚!
他總是這樣看她,一直一直地,也終于,將她的火氣給看出來了!原本,她以為自己生命中最先被磨去的是脾氣,但現在,托他的「福」,她知道自己並沒有自以為的那樣堅忍鎮定!
李迎風肯定有能力隨時帶走你,你為何還不走?暗自甩了甩頭,讓自己不要被心底那些亂七八糟的情緒左右,楊梅寫道。
你應該猜到了,又為何要問?
你想將計就計?不惜讓這里所有人都死去,對嗎?她冷眼看他。
我不會讓你死。
不用你允許,我也不會死。楊梅深吸一口氣,不客氣地寫道。
這是第一次,周樞見到她這麼有情緒,或者說,發脾氣。他幾乎要以為什麼都不在意的她,是沒有脾氣的了。對于這個進展,周樞認為自己應該滿意,雖然這樣感覺起來很自虐……
你為什麼生氣?
明明是階下囚,卻還一副氣定神閑、大局在握的模樣,想來外頭那些人的命運,是由你說了算吧?
你在意的不過是那位白姑娘,其他人的命,你根本不在乎。所以她的指責很沒有底氣,她可能比他更冷血。
是因為我在意,所以你才不走嗎?
原因之一。他倒也坦率。
你想要這些人都死?
不,我想他們活。周樞很誠懇地正面回應她。
楊梅沾水的手指原來正欲接著他寫完之後,立即下手寫字駁他的,卻沒料到他寫的回答竟是這樣,一時怔住。眼神直閃,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他。
只有我,才能護住這些人。不然身為只有一次利用價值的小嘍羅,下場是什麼,你不會不知道。如果我不管,他們是一定得死。
楊梅想了下,發現周樞說的很可能是真的。但……
為什麼?很遲疑地寫出這三個字。
為你。周樞很緩慢地寫下,速度跟她一樣。
轟!楊梅再度被周樞開發出新技能——臉紅!
周樞為這突來的收獲心蕩神馳,一時醺然如醉,對她笑得好迷人,帶著很純粹的愉悅。
一時之間,楊梅神思有些迷糊,呆呆地任他看,也看著他,卻是滿心紛亂,原來心中的計量無數,眼下卻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自從白清程這些人馬前來與原先的劫匪會合後,日子便過得像是一場鬧劇。
楊梅實在很難想像這些人在犯下這件足以殺頭大案的同時,還能這麼有閑情把心思放在吵吵鬧鬧、風花雪月上。
就在楊梅與周樞的「手談」無以為繼時,馬車外頭突然傳來喧喧鬧鬧的聲音,楊梅很輕易地就可以從那些聲音里找到白清程的,而白清程正在高聲嚷叫些什麼,似乎在痛斥什麼人。
然後,另一道陌生的女聲回應了白清程的嚷叫;然後,那聲音令楊梅猛地一怔!
「怎麼了?」周樞第一時間發現了她神色的異狀,問。
「……沒。」她很謹慎地低下頭,企圖讓他再也采查不到自己的臉色,並從中解讀出答案。
因為楊梅的異樣,于是原本放松精神休息的周樞又凝聚起注意力,仔細听取外頭的紛鬧。然後——
「咦?」
「怎麼?」她有些緊張地問。
「這是沈家姑娘的聲音。」周樞肯定地道。
他怎麼會知道?楊梅倒抽了口冷氣,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周樞淺笑,一派斯文儒雅狀,輕悠悠地對她坦白︰
「在前往鳳城的途中,我曾遭遇一名女子攔道,她向我們打听一名男子的訊息。後來,我就認出來,她是沈雲端,那個應該正在鳳陽守孝,並且等著接待我這個未婚夫的沈家千金。那時,她並不知道攔下的是周家的車隊。」
「所以你一開始就知道我不是?」所以,這半年來,他殷勤來訪,不是因為關懷,而是來看戲,打發無聊的鄉居歲月?楊梅臉色沉了下去,心中再度涌起一把火。
「是與不是,又怎樣呢?」
「身分天差地別。讓一個丫鬟扮你的未婚妻,足夠周家上下為沈家的侮辱而報復了!」楊梅想到這里,目光灼然盯著他︰「那時,你大概也是玩著將計就計這套吧?」
「那時,我最先想弄清楚的,是真相。」他搖頭。他並不憤怒被欺瞞,只是得確定這些欺瞞沒有藏著陰謀。
「後來,考慮過趁此收了沈家的金書鐵券是嗎?」
「沈家已無後,皇家不介意保留一個空頭爵位給沈氏家族妝點門面,但前提是,這鐵券務必收回。」這也是為什麼自從沈雲端的父親病逝後,沈家不管如何上書請封襲爵的問題,都得不到皇家明確的回應,被擱置起來。沒說收回,也沒說不收回。
周樞知道在聰明人面前,隱瞞沒意義,反而會制造出信任危機。別人對他的誠信怎麼看待,他無所謂,但對于楊梅,他總是希望她對他能有多一些好感的……
這算不算色令智昏的一種?周樞在心中苦笑地想著。
「……那些被抄家奪爵的家族,不見得是真的罪大惡極到該死絕,而是皇家想收回這些可以掣肘他們又必須得永遠供養這些家族的免死金牌吧?」
「皇家當然是想收回的,但也沒有那麼不能忍受。這百年來,那些失去爵位,收回金書鐵券的開國功臣,絕大多數是參與進了奪嫡爭儲事件里,被新任皇帝所不容。」他知道她可能並不清楚朝廷的情況,于是加以解釋了些。
「白家,也是押錯了寶,才覆滅的吧?」
「白家與當年的二皇子有親,自然是站那隊,沒什麼好感到冤屈的,別說當年即位的若是二皇子,那麼白家的下場,就是我周家的下場。政治博奕,不就是得道升天、敗為塵土?你想歷代那些爭位失敗的皇子,哪個還活著?就算活著,也與死了差不多。皇家都如此,何況下頭站隊的人。」
「因為你的家族總是站對了位置,所以才能這樣輕描淡寫地談論別人整個家族的滅亡。」楊梅的語氣不穩,帶著些指責的意味。
「不然又能如何?弱勢世家如沈家這樣,看起來處境不好,縮在鳳陽緬懷舊日榮光,在皇上面前說不上話,被忽視得像不存在,沈家人覺得很委屈是吧?但我周家,如今一路盛極至此,在朝廷上位極人臣,一呼百諾;是皇親國戚,連皇家宗親都不敢輕易招惹我們,這樣的風光,是好事嗎?」他最後反問。
「爬得愈高,終究會跌得愈重。」楊梅很公正地說著世間常理。
「所以他們難,我周家就不難嗎?各自有命,過好自己的便是了。」
「听起來像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別人的命運,我管不著。」周樞其實本質上也是冷漠的。
他們也只能談到這里了,因為那些人聲已往他們這方奔來,像是私人恩怨吵到一個段落後,才想起有正事得辦,于是沖他們這兩個肉票來了。